承乾宫内。
佟贵妃小心翼翼地接过胤禛,抱在怀里逗弄,惠嫔、宜嫔二人一齐凑过去看,惠嫔道:“四阿哥确实可爱,瞧这小脸蛋儿,肉呼呼的,倒比我们大阿哥还健壮些呢。”
宜嫔艳羡地看着,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胎发,“四阿哥的生母生得美,皇上又是人中龙凤,自然是不差的。”
佟贵妃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既然抱到了我这里,我就是四阿哥的生母,从今儿起,你们不许在胤禛面前提起永和宫的那位!”
惠嫔笑道:“可不是么,不过这儿女总是容易和生母亲,倒别白费了贵妃娘娘一片抚养之恩。”
正说着,孩子响亮的哭声响起,乳母道:“娘娘,四阿哥定是饿了,让奴才抱下去喂奶吧。”
佟贵妃将孩子交给乳母,三令五申让她小心看护,这才许乳母退下。一时宫女端了茶来,贵妃道:“胤禛这么小就从永和宫离开,只有本宫好生爱护他,不许他见那乌雅氏,他根本不会知道有那样一个亲额涅在,更别提和她亲近。”
惠嫔以杯盖拂去茶汤上漂浮着的叶片,笑盈盈道:“娘娘自然防着她,不过这宫里人多口杂,难保就有那么一两个泄密的,再则皇上宠爱乌雅贵人,万一哪一天女儿泪软化了男儿心,皇上把四阿哥抱回去也未可知啊?”
佟贵妃拨弄着茶杯盖子的纤手一顿,日光透过碧色窗纱,屋内的物什皆被镀上一层冷冷的绿,更显阴凉,“乌雅氏出身低微,就算抚养了胤禛,也不能给他一个好前途,她若是知道道理,就该让出胤禛。”
惠嫔掩唇微笑,“娘娘自然是一片好意,只怕那奴才出身的人不懂,倒辜负了娘娘的美意。”
宜嫔皱眉看向惠嫔,惠嫔能言善道,她一向是知道的,可今日的惠嫔说话句句带刺,若有所指,听得人直犯恶心,宜嫔起身,福了一礼道:“我的妹妹有孕,须得人来照料,就不在贵妃娘娘这里打搅了,告辞。”说完,扫了惠嫔一眼,便离了正殿。
惠嫔见宜嫔走了,伸手抚了抚乌压压的鬓发,状似不经道:“其实有娘娘这样一位尊贵的养母在,又何必留下乌雅氏那个卑微的生母?倒留下麻烦。”
佟贵妃挑眉,“那依你之见呢?”
惠嫔正要说话,卫婵抬眸,冷冷凉凉的目光刺得她一个激灵,惠嫔只得浅笑道:“我能有什么见解呢?不过一句趸话,乌雅氏留不得。”
佟贵妃垂下眼睑,斜斜倚在凤穿牡丹软靠上,她本生得纤弱,如此歪着,便有西子春睡捧心之遗风,“她好端端的一个人,又不会突然死了,我虽然不想要她活着,但也没什么法子。”
惠嫔起身,拨了拨悬在过门上的香囊,“哟,好鲜亮的活计,是哪一位的手笔?”
佟贵妃抬抬下颚,“阿婵做的,怎么?你喜欢?”
惠嫔走到贵妃身边,握住卫婵纤细的五指,“我那里正缺一个能做这样活儿的人,也不敢劳顿娘娘的人,只让她去指点一二,便是娘娘的恩典了。”
佟贵妃把玩着帕子,道:“那你跟着惠嫔去吧。”
二人一道去了延禧宫,卫婵娥眉轻蹙,“不是奴才多嘴,惠主子未免太多事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还是不要给大阿哥树敌才好!”
惠嫔恨声道:“不是我多事,实在是乌雅灵璧欺人太甚,她心又细,又深得皇上宠爱,如果四阿哥平平安安在承乾宫长大,将来一个得宠的生母和一个得势的养母联合在一起,胤禛定是大阿哥的敌手,不得不防!”
卫婵敛眉,沉吟半晌道:“惠主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事究竟如何处置,须得和大人商议,决不能像上次那样露出马脚。”
惠嫔颔首,嘴角含着笑意,道:“承乾宫那位不会抚养孩子,长生不就是死在承乾宫的吗?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纵然胤禛没了,以佟贵妃的地位和家世,皇上也一定不会怪罪的。”
卫婵冷冷瞥了惠嫔一眼,原来这人竟不止是想要乌雅氏的命,连胤禛,她都不想让活着!
已而便是黄昏,屋外斜晖脉脉,冰冷如刀的冬风吹过广深幽寂的宫苑,拂动冬日干枯的枝丫,连门口的宫灯都畏寒似的颤抖起来,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几只寒鸦落在古柏藤萝虬杂如蛇的枝干上,发出嘶哑的悲鸣。
灵璧将殿内的人皆遣散了,赤足坐在地砖上,眯眼看向窗外,今年夏日时,她还带着人扎秋千,做小衣,幻想着带着自己的孩儿玩耍,可那微小的一点野望也随着冬日的来临,被风吹得散了,不过一日,她失去孩子,失去整个世界。
芳苓、茯苓等站在殿外,看着屋内人脱去白日冷静坚硬的外裳,露出柔软脆弱的内里,担忧道:“主子身子还弱,眼下又这样坐着,明日定要病了。”
福慧是这里的人里最了解灵璧的,他搔了搔头道:“主子那样盼着四阿哥,眼下骤然没了,心里自然难受,非得她自己想明白了才可。”
芳苓扭头,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什么四阿哥没了?四阿哥是被人抱走了,你个乌鸦嘴,快呸呸!”
福慧忙呸呸了两声,“要不,咱们找个人来劝劝主子吧?再这么坐下去,主子的腰该疼了。”
芳苓沉思半晌,实在没个人选,气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来,现下却又找谁去?”
正说着,荣嫔款款而至,免了众人的礼,她笑道:“怎么都在外头站着,你们主子不要人伺候吗?”
芳苓忙道:“回荣主子话,我们四阿哥被抢走了,主子这会子难受得厉害,谁也不见,奴才们也是没法子。”
荣嫔轻轻叹息,姣好的容貌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怜悯,“我的长生也是出生不久就给人抱走了,此时也只有我才能明白乌雅妹妹心中的哀伤,让我去劝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