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冷不丁出声,口声泠泠如水,倒吓了惠嫔一跳,她转过身,黑暗之人走出一人,她身着一件品月色衣衫,于夜风之中俏立着,衬着她不似凡人的容貌,在这冷冷雨夜之中,莫名带上令人周身森寒的鬼气。
惠嫔眯眼,“这是……佟贵妃身边的阿婵不是?”
卫婵缓步走到惠嫔身边,屈膝一礼,衣衫浸入水中,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奴才有话要向惠主子禀报,还请惠主子屏退左右。”
紫琳皱眉,“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要求惠嫔娘娘?”
卫婵抬起头,魅惑无双的容貌正正映入众人眼中,一时如山寺之中勾魂摄魄的狐妖一般,“奴才自然没有资格,可奴才保证,这话绝对是惠嫔娘娘想听的。”
惠嫔垂眸浅笑,接过紫琳手中的伞,“你们都退下。”
“可……”紫琳犹有几分疑虑。
“退下!”惠嫔扫了紫琳一眼,众人只得退至一边,冰冷的雨丝顺着夜风飘在她的两肩,“说罢,本宫倒想听听,你这奴才能说出什么本宫想听的。”
卫婵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惠嫔面前,二人温热的呼吸在雨中交缠,“二阿哥从一出生起就是太子,他有什么强的?不过是托生在了仁孝皇后腹中,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优势?而大阿哥呢?他在书房这一年,满是赞誉,大阿哥未尝不能超越太子,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只看您,”她微微一笑,“这位额涅愿不愿意帮他。”
惠嫔温柔的面具寸寸龟裂,在卫婵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你什么意思!”
卫婵附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奴才是纳兰大人派入宫的,他嘱咐奴才,一定告诉娘娘一句话,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大阿哥已经在云端,您想不想他,更进一步!”
灵璧回了永和宫,茯苓便端了滚滚的鸡汤来,这丫头话少,却极为细心,灵璧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笑道:“茯苓又炖茯苓鸡汤了?有茯苓饼吗?”
茯苓小脸一红,将茶端走,“杜太医说了,服用时忌茶,主子今晚便喝温水吧,勿要喝茶了。”
灵璧笑着看她,茯苓面上的红更深了,芳苓拿了一盏灯台来,道:“她脸皮最薄了,平日里说句话都小小声,像只蚊子似的。”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福慧走了进来,咳声叹气道:“芳苓妹妹,你走时忘记关窗户了吧?你那被褥都被雨水洇湿了。”
芳苓皱眉,却也不能在主子面前表露,只道:“无妨,那我在地上睡也一样。”
灵璧道:“你在地上睡,着了凉可怎么好?女儿家的身子多么要紧,我记得你和茯苓是一道住的?”
芳苓点头,灵璧笑道:“那也正好,西次间窗下有一张匡床,你们两个就在那上睡吧。”
茯苓忙摇头道:“那怎能行呢?那床是主子……”
灵璧放下调羹,挑眉看她,“你日日在我跟前伺候,你得病,就要过病气给我,与其让你过病气,我不如把一张闲置的床给你睡一晚。”
茯苓还要再拒绝,灵璧索性沉下脸色,“非得要我恼了吗?”
芳苓忙拉着茯苓跪下,“奴才谢过主子恩典。”
灵璧招招手,示意她们起身。
晚间,郭常在被人抬去围房休息,皇帝躺在空旷的龙床上,忽然想起那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心头莫名空乏,他翻身坐起,在床上的躺柜里翻寻出一柄青玉如意来,“梁九功,研墨!”
梁九功忙拿了灯台去,道:“万岁爷,这都这个时辰了,您还要批折子啊?”
皇帝写了个条儿,连同如意一并递给他,“快送去永和宫。”
梁九功拿上东西,忙忙地去了。也是他来得巧,灵璧因怕饭后积食,特意晚睡一会,见梁九功来了,披上裳衣走到明间,“总管漏夜前来,可是有事?”
梁九功递上一只盒子,“这是万岁爷吩咐送给贵人的。”
灵璧接过,如意静静躺在盒子里,烛光之下散发着温润祥和的微芒,她打开纸条,缓缓念道:“当年谁种官梅,自开自落清无比。一朝惊见,危亭岑立,繁华丛里。知是良人,舞携如意,可诉心中意。”
这原是宋人的《水龙吟·当年谁种官梅》的上半阙,被皇帝删减了寥寥几字送来,灵璧正读宋词,却未读到这一首,更不知当日梅园惊鸿一瞥,自然对皇帝的心意无从理解,她命人收起如意,将纸条仍旧放在盒中。
梁九功道:“万岁爷那边儿还没歇下,不拘什么,贵人也给回个物件儿吧。”
灵璧垂眸,把玩着帕子,“万岁爷写这个帖儿,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不敢乱回,芳苓,咱们宫里有花椒吗?”
芳苓一怔,“花……花椒?主子要花椒作甚?”
灵璧托腮,双瞳之中满是笑意,“你只说有没有,若有了,抓一把来。”
芳苓只得应下,满腹狐疑地抓了一把来。
灵璧取过自己白日里缝制的香囊,将花椒装进去,又捡了自己平日里看过的书递给梁九功,“我没别的了,只有这些,劳烦总管送到乾清宫吧。”
梁九功接过,哭笑不得道:“贵人,您好歹也写个条儿,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灵璧拍拍手上的花椒末,“我呢,就是个俗人,不会说那些诗啊词的,天儿这么冷,花椒给皇上拿去吧。夜深了,我困了,就不虚留总管了。”说完,对着梁九功招招手,便进了东梢间。
梁九功回了乾清宫,将香囊递给皇帝,皇帝拉着上面的珠子,打开香囊一倒,满手的花椒,“这……”他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苦笑着,“奴才也不明白乌雅贵人的意思。”
皇帝捻着花椒沉思半晌,方才明白过来,不觉笑起,“这个促狭鬼!花椒多子,她这是直截了当地祝愿朕多子多孙呢。”
“啊?”梁九功搔了搔光头,这后宫女人多了去了,他这也是第一回见这样的,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字,俗!俗得有一股尘世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