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进了殿内,皇帝正坐在暖阁的罗汉床上,面色阴郁,身侧摊着无数本奏折,“哪里是胤禔愚钝,分明是她这个做额涅的太过聪明!”
灵璧将折子捡起来,“一连几日,自我朝来还未曾有过如此乱象,皇上发落了宗室、郡王和贝子,眼下还不能消气吗?”
皇帝看向她,眼底是尚未消散的怒气,“如何消气?朕只要一想到,胤礽很可能是因为手足的陷害而失去一个储君该有的模样,便觉这些年的心血都被人糟践,你让朕如何息怒?”
灵璧坐在他身侧,“那复立太子呢?”
皇帝瞥了她一眼,“你说得轻巧,妇人之见。”
一手搭在皇帝膝头,灵璧轻声道:“奴才瞧见皇上不痛快,心里明白只有这个法子,您才真正高兴,前些时候,皇上宿在奴才那里,夜里总是唤着太皇太后,您是思念她老人家了吗?”
皇帝怫然长叹,仰头看着乾清宫藻井上的坐龙纹样,“朕这几日连连梦到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知道朕骤然废太子,她们二人都很不高兴,都在责怪朕,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灵璧道:“复立太子吧,再给胤礽一个机会,若他知道悔过,或许还是一个好的储君。”
皇帝想起方才胤礽的模样,那样一个骄傲的孩子,低着头,脸上满是胡髭,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可怜相,“或许真的可以复立太子,然后再提携诸皇子加恩,让他们兄弟能相互友爱。尤其是胤禛和胤祺,这一次他们兄弟两个是真心实意保胤礽的。”
灵璧颔首。
皇帝看向她,“胤禛是你的儿子,行为举动和你出于一意,若诸皇子之中有人真心对待胤礽,那胤禛便绝对是的。”
灵璧莞尔,“所以皇上大可让胤礽多与胤禛亲近,胤禛是个冷脸人,但我知道,他心里对胤礽好的。”
皇帝握住她的手,“这便是了,朕复立太子之后,提拔胤祉、胤禛、胤祺为亲王,让胤禛、胤祺辅佐太子,太子或许还有些助力。”
“那胤禩?”
皇帝冷哼一声,“这个心怀阴私之念的逆子,朕断断不能相容,朕已经废了他贝勒的爵位,关押于府中,以后不必再提了!”
“什么不必再提?”灵璧按揉着他的肩膀,鬓边的珍珠穗子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一如她此时的目光,“都是皇上的儿子,胤禩自小被惠妃抚养长大,耳濡目染,受惠妃影响,皇上便原谅胤禩这一回。”
皇帝看向窗外,惠妃仍跪着,低低的呜咽声随着夜风传了进来,“罢了,明日再议,朕累了,你服侍朕歇息吧。”
是夜,灵璧安歇下不过一个时辰,惠妃便以搅扰皇帝休息之过被关押于延禧宫正殿。
一连数日,太子被废、直郡王被圈禁、八贝勒被夺爵、十四贝子被杖责,朝野之内自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聪明的自然纷纷断绝了与皇子的往来,但自然也有愚钝的,居然敢在这风口浪尖上为直郡王上谏。
皇帝看过那折子,再一看上疏之人,当即大怒:“来人,将和硕额驸舜安颜锁拿至宗人府监牢,削去其御前一等侍卫之职,细细拷问!”
永和宫内。
灵璧才换上绵裳衣,骤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众奴才的劝慰声传来,她皱了皱眉,朝着窗外看去,竟是肚子圆滚的尧璇满脸泪痕地朝着正殿冲了过来。
灵璧悚然一惊,顾不得自己头发还披散着,就出去迎接尧璇,“这是怎么了?”她一把抓住尧璇冰凉的双手,看向跟着的嬷嬷们。
尧璇哭着便要跪下,“额涅,额涅,求求您,救救舜安颜,救救驸马吧!”
灵璧忙将她扶起来,带着人去了暖阁里,“你细细地说,如此哭闹,无济于事。”
尧璇勉强收住了惊慌之态,饮泣道:“昨日驸马忽然说要为大阿哥求情,孩儿劝说半日,他也不听,非要递了折子上去,今早便被皇阿玛关押了,皇阿玛连亲子都能狠手处置,更何况驸马,还请额涅为驸马说情。”
灵璧怒道:“舜安颜糊涂!这个时候,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驸马,便是你皇阿玛亲子去求情,都要和胤禔一个下场,当真是愚不可及!”
饶是尧璇平日里厉害有主意,此时也六神无主了,这时还未等灵璧说话,一个脸生的小太监走了进来,“德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前头传来的消息,皇上要斩杀和硕额驸。”
尧璇闻言,当即便昏厥了过去,灵璧愕然看去,只见她身上的藕紫色绵裳衣被滚烫的鲜血一点点濡湿,不知是谁在她耳边尖叫了一声‘娘娘,羊水破了’,灵璧这才略微醒神,命人去请接生姥姥和太医。
正殿外,残阳如血。
翊坤宫内。
宜妃被翠缕搀扶着,站在正殿门口,“消息传递过去了?”
翠缕颔首,“这会子该知道都知道了。”
宜妃冷冷一笑,抚着自己疼痛肿胀的双腿,“我这身痛算什么?她的心痛才是真正要痛彻心扉。这女子产子本就是在鬼门关绕一遭,如今又有这样的事,我看谁能保住她的女儿?!”
尧璇怀着双胎,虽已足月,但母体受此惊惧之祸,便遇难产,直至子时,还不见孩子的头,尧璇气息越发的弱,面色苍白如金纸。
皇帝匆匆赶到时,荣妃、端嫔、定嫔、沁心、高贵人皆在东配殿低声安慰着灵璧,见皇帝进来,众人皆屈膝问安,独灵璧呆呆站着,仿佛被人攫取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