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瞧着李氏的模样,心中自然酸涩,只不表露,这时,裙板响了一声,尧璇走了进来,一声正红色百蝶穿花绵裳衣将整个东次间映得暖意融融。
看她径直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身侧,灵璧笑着摇头:“越发没规矩,还不见过你四嫂嫂?”
尧璇笑着歪歪头,“早就见过了。”
灵璧不解,如英忙起身道:“早起时,九公主便往儿臣那里送了口信来,方才来时,本是儿臣与九妹一道来的,却不想九妹一时有事,未能同来。”
灵璧看向尧璇,“整日不知哪里野去,却又去了何处?”
尧璇道:“景仁宫那里有些动静,孩儿去瞧了瞧,似乎是十七妹妹不大好,我听着陈贵人哭泣,进去安慰了一番,这才迟了。”
李氏忙插了句话进去,“公主仁慈,正是这话呢,妾身早听闻十七公主病重。”
尧璇见灵璧面色微沉,忙道:“额涅无需忧心,或许只是因时气不好,”
灵璧苦笑:“这些年见过的,没了的,都早已成了习惯了,便是再怎么也没那般难受了。民间子息旺盛是福,可放在皇家就未必如此了,那眼馋的、心黑的,正磨牙吮血呢。”
不出三月,十七公主于子时夭亡,那日正是康熙三十九年的初春,新鲜的嫩芽儿俏生生地探出了个头来,皇帝才下了册封尧璇为和硕温宪公主的旨意,宫中人皆到永和宫贺喜,无人敢回话,是热闹过后,内务府的人才来回禀。
灵璧沉默半晌,命人取了一串檀木珠并一本手抄的佛经送往景仁宫去。
一个小公主的夭亡不会阻止皇家该有的仪程,到了二月末,选秀一如往年,送了三位娇艳的美人入宫来,皇帝日渐老去,可是他身边的人不会老去,只会如同一茬茬的麦子,一个个的换去,今儿可以是灵璧,明儿也可以是旁的人。
这日正是上巳节,汉人称之曰‘女儿节’,皇帝崇尚汉人深邃高雅的文化,这民间习俗亦渐渐传入宫中,后宫中人亦随着庆祝,灵璧虽然知道,却也不欲阻了宫中人这份开心,毕竟时日漫长,若无消闲,只怕真是要憋闷坏了。
欢哥一壁剥了荔枝,一壁笑道:“皇上待娘娘是真心的好,这新鲜荔枝最难保养,这福建浙江总督每岁以官船送来百桶,能留存的不足二十桶,宫里除了太后娘娘处,也就娘娘这里能分得三桶。”
灵璧并不接那荔枝,只淡淡道:“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倒真个成了唐明皇与杨玉环了,只可惜我没个好哥哥,能做杨国忠。”
欢哥惴惴垂首,一时也不敢揣度灵璧的意思,只将荔枝递给了坐在灵璧身侧的靖恪,尧璇接过,眯着明眸道:“额涅说得不好,阿灵阿不是才升了蒙古都统吗?”
灵璧瞥了她一眼,“越发放肆了,你皇阿玛才封了你和硕公主,位比郡王,你可别张狂了。”
尧璇垂首,看来是上回她在宫道之上刻意为难胤禟之事传入灵璧耳中了,“……孩儿只是不忿。”
灵璧也不多言,只看向欢哥,“阿灵阿高升,确实是难得的喜事,我看阿灵阿这些年也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张狂,真是好事。”
欢哥垂首,“那都是皇上教导,奴才一家永沐皇恩。”
阿茉走了进来,福了福身,道:“主子,时辰到了,该送一等公夫人出宫了。”
灵璧颔首,目送欢哥出去,在角屋等候一个时辰有余的铎弼走了进来,“奴才请娘娘安。”
灵璧坐了许久,腰上酸乏,便任阿茉将自己搀扶起来,往廊下去逗弄那只新得的画眉,“今儿这是怎的了?一个个地急着来寻本宫?晨起时分,敬事房总管来了一趟,说起新进的高常在得宠,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等公夫人又进宫请安,她才说了没两句,你也跟着来了,今日这事儿可真是不少。”
铎弼道:“若无要紧事,奴才也不敢随意叨扰娘娘。”
灵璧看他,“怎么了?”
铎弼道:“娘娘近来在永和宫,确实不知外头的消息,岂不闻裕亲王之子、恭亲王之子、纳兰揆叙,甚至是一等公阿灵阿大人都与八贝勒私下交好,这些事,娘娘都不知道吧?”
伴着画眉清越的叫声,灵璧收回目光,“胤禩是个温良谦逊的好孩子,他有贤能,是良才,得人看重也是好的,这有什么稀奇?”
铎弼皱眉,“皇上尚在、太子尚在,八贝勒便急于收买人心,娘娘便只如此认为吗?”
灵璧拿了纯银錾花鸟食罐子来,笑道:“我看你近来倒是急了,便是交好又如何?只要太子的位置稳稳地坐着,将来谁都是太子的奴才,更何况今年八贝勒的亲额涅要晋封了,有人要提前贺喜,也是应当的。”
铎弼心下不解,但见一侧的阿茉轻轻摇头,只得道:“是,娘娘提点的是。”
灵璧看向他,“今年新晋妃嫔不少,又要册封贵妃、和嫔、良嫔的典仪,这才是内务府今年的要紧事,”说着,她走到铎弼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为了旁的人,会错了意,办错了事。”
铎弼揖手,“是,奴才明白了。”
福慧送了铎弼出门,阿茉看着灵璧的背影,低声道:“那八贝勒的事,主子便当真不管了吗?”
灵璧抚着那画眉光滑的羽毛,笑道:“管什么?”
阿茉敛眉,“卫贵人将晋为嫔位,与八贝勒交好的朝臣日渐多起来,主子岂不闻养虎为患?”
灵璧微微一笑,“胤禩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总有人在他背后捣鬼,来日要承担责任的,只怕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