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影壁门,阿葵指着被积雪覆压着的草地,“主子,您瞧,这草又露新绿了,春日马上便要来了。”
灵璧走近竹屏,伸手抚上竹屏上缠绕着的枯枝,这些叶儿、藤儿枯死了,来年还会再绿,可是人死了,就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死了,就结束了……
“把这些都挖了吧。”
阿葵错愕,“主子,您的意思是?”
灵璧松开手,经过十几年的生长,原本幼弱的藤蔓已有儿臂粗细,十年树木,想要毁去,却只需一朝一夕之功,“把这些凌霄、月季、忍冬都挖了吧。”
阿葵心中不忍,却也不敢违逆灵璧的意思,一壁指使着太监动手,一壁看向她,“那主子,那两株藤萝呢?”
正拾阶而上的灵璧顿足,半晌摇了摇头,“那是孝康章皇后遗留之物,原不是我的,便留着吧。”
小珠子等人挥着铲子,福慧叹道:“太可惜了,这些花种了这么多年。”
小坠子朝着正殿的方向看了看,低声道:“十二公主是几位小主子里最喜欢花的,但凡开花必要摘些装点屋子,主子或许是触景生情,心中太过悲伤了。”
正说着,忍冬、瑞冬忽的捧了殿内的帘幔出来,福慧拦住她们,“这是做什么?”
忍冬小心翼翼道:“主子说这些帘幔太旧了,让我们去换些花青、荼白的来。这只是寝殿里的,曼冬、元冬两位姐姐这会子正拆明堂里的呢。”
阿葵看着顶上头那条银红蝉翼纱,叹道:“这哪里是旧的呢?分明是去岁冬月里才换上的,也罢,主子要什么颜色的,你便去取吧。”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二,皇帝派遣太子祭大社、大稷,正式向天下人宣告由太子监国,二月二十九命太子留驻京师,由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随驾出征。
永和宫内。
烛火映着花青色的帘幔,投下幽蓝的一片暗影,檀香冉冉,胤禛看着灵璧跪在佛龛前的身影,道:“儿子此去,或许须得两三个月才能归来,额涅身子孱弱,须得小心。”
灵璧双目微阖,双手合十,“我知道,你放心就是。”
胤禛皱眉,灵璧有孕五个月,除了腹部微微隆起之外,身上的各处都在消瘦,太医更云气弱血亏,肺气有损,自己如何能放心得下?“不如让如英和侧福晋李氏到永和宫来伺候您?”
灵璧摇了摇头,温声道:“不必,我这里有人伺候。”
胤禛无奈地长叹一声,自那日扶棺回宫后,额涅便将永和宫整修一番,昔日繁花盛开,此时空苑寥落,这正殿内更是只见青白二色,成日里檀香不断,诵经声声,若旁人见了,哪里敢相信这是一位妃子的宫苑,简直是深山古刹里的一间佛堂。
诵过了手中的《金刚经》,阿葵扶着灵璧起身,她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看向胤禛,目光澹澹如水,“我儿放心,额涅自然不会有事,该喝的药、该进的膳日日都用着,你此去西北,虽不必上前线作战,但也须得保重身子,衣衫可带够了?”
胤禛看她面色虽难看,精神尚可,心中便稍稍安慰,颔首一笑:“这些事自然有如英操持,该带着的都备好了。”
阿茉端着托盘进来,灵璧拿起上头的小包,“这里头是敏嫔调制的安神香,你用着,晚上能睡得好些,拿着吧。”
胤禛接过,闻了闻那香气,笑道:“敏娘娘制的那自然是极好的。”
这时,外头响起梁九功唱喏的声音,随即皇帝走了进来,看向胤禛:“你倒在这里。”
胤禛向着皇帝行过礼,而后道:“既然皇阿玛在此,儿子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颔首,看着胤禛出去,才道:“朕明日便要率中路大军离京了,特意来看看你。”
灵璧接过茶盏,放在皇帝手边,“更深露重,皇上实在不必特意跑这一趟。”
皇帝看着她身上的缁衣,心中酸涩,却又不知如何去说,“……朕送你的那些花儿为何拔了?不喜欢吗?朕再让人给你种些来。”
灵璧坐在炕桌一侧,“不是不喜欢,是太医说奴才肺气有损,往后闻不得那些香气,便让人拔了。”
皇帝点点头,灵璧沉默着,他更不知说什么,能说些什么才不会触及旧日的伤口,烛火跃动着,二人却如同两尊雕像,各自无言,半晌,皇帝起身,“……那你早些歇息,朕,朕先回去了。”
灵璧并未阻拦,只将皇帝送至永和门,便折身回了正殿。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三十,皇帝率中路兵启程北上,第二次亲征噶尔丹,大军沿途经沙河、南口、怀来,至三月初十,抵达独石口,为表与将士一心,自抵达独石口,皇帝便下谕旨:随扈官员每日清晨启行,日中驻扎,每日一餐。十五,行军到达滚诺尔地方,雨雪交加,军士尚未安营。皇帝便穿雨衣站立路旁,等军士扎营完毕才进入行宫,军士都已炊饭才进膳。十七日,中路军两路会合,按次序前进。
皇帝如此关怀,军心大受鼓舞,进军顺利,至四月初,便有奏报传来,言称原先气势煌煌的噶尔丹有兵败逃走之意。
皇帝再下钧旨:费扬古大军须得按期抵达土喇,两路夹击,务必不能使噶尔丹逃脱。
战事如此顺利,皇帝心中稍稍安慰,将沿途所得之物,分别赐予昔日的四妃。
荣妃拨着茶汤上浮着的叶片,“皇上此次出征,太后为了能有可心的人贴身照顾,特意安排了我宫里的徐常在、新入宫的陈常在跟着伺候着,这才一个月吧?陈常在那里便得了好消息,说是有了身孕,待安稳些,便会送回宫了。”
灵璧抄写着佛经的手未停,只淡淡道:“那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