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昏,春日的夜晚尚显料峭,灵璧站在正殿门口,望着漫天疏星,寝殿内烛火通明,宫人们勤谨地伺候着,里间的王氏气息渐弱,可孩子还是不见出生,众人皆有了些焦急的意思,姥姥大夫皆明白,再这样折腾下去,不仅大人保不住,连孩子都有被闷死的危险,终是走到太子身边跪下,“眼下侧福晋如此,求太子明示奴才们,保大,还是保小?”
灵璧披着寒霜,回身看向太子,太子却仿佛没看到她的目光,不假思索道:“保小,无论如何,定要保住阿哥!”
他的声音尖利如枭隼嘶鸣,带着刻薄无情的意味传入王氏耳中,下身撕裂般的痛楚越发明显,她无力的悲鸣起来,可最终她连悲鸣的力气都没了,随着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声响起,那一点孤弱的气息彻底湮灭,一缕芳魂悄然消散。
太子惶急地冲进寝殿,“如何?可是阿哥?”
灵璧跟在他身后,只扫了一眼,便道:“是格格。”
太子激动的神情僵硬在脸上,霎时化作一张可笑的面具,他紧紧地抓住襁褓,不顾小格格细弱的哭声,“怎么是格格?周太医说一定会是阿哥的!连转女为男的药都喝了,怎么还是格格!”
“药!”灵璧将他的手掰开,“什么药?”
太子失望地推开她,肩膀半弯下来,似是极为疲累的模样,“什么药都不要紧了,不过生了一个格格,可惜了王氏一条性命……”
这若是自己的孩子,灵璧早就一个耳光扇上去了,她死死地攥紧右手,再不想同这个冷血凉薄的太子多言一句,她缓缓伸出手,将王氏满是不甘心的眼合上,“命内务府准备侧福晋的丧仪,再有,”她看了看那小格格,“你们好生照料吧。”
出了毓庆宫,夜色渺茫,眼前的路在羊角宫灯暖黄色的光芒中摇摇晃晃,灵璧只觉膝下一软,所幸青筠眼疾手快地扶着她,“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灵璧虚弱地倚在她臂弯,“无妨,只是累得紧。”
青筠叹道:“若是为了太子,那主子实在不必如此,太子今日之举便如同当日的皇上,若能保住这要紧的血脉,莫说一个小小的侧福晋,便是一国皇后也能割舍,若是当日皇上能狠下心,舍了太子,那仁孝皇后也不会韶华而逝。”
灵璧错愕于太子的蜕变,一条人命,在他的嘴里居然只落下【可惜】二字,这样的储君毫无一丝仁义之心,来日又将如何作践天下万民?
她勉强站直身子,想起太皇太后当日所言,果然太皇太后有先见之明,过早地册立太子绝不是好事。
“胤禛什么时候回来?”
阿葵算了算时间,道:“阿哥三月初去了山东,想来再过几日也该回来了。”
灵璧颔首,站直了身子,沉声道:“今日毓庆宫发生的事,永和宫人不许传播、不许谈论,若让本宫知道,你们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本宫就把他的舌头拔出来!”
众人噤若寒蝉,皆称不敢。
青筠道:“主子还是要保全太子的名声。”
灵璧摇了摇头,“不,等胤禛回来,我有要紧的话同他说。”
永和宫这里对此事三缄其口,可世上怎会有不透风的强?太子为了保住一个格格,而牺牲了枕边人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后宫,胤禟冷哼着道:“咱们那个太子哥哥一向是这样,刻薄自私、寡恩薄情。”
胤禩四下看看,所幸此时只有他们兄弟三个在练箭,忙皱眉道:“九弟,你胡说什么呢?”
胤禟撇撇嘴,“我说错什么了吗?太子也就是占了个嫡出的身份,我看论起才能,他还不如八哥你呢,这个太子该八哥做才是!”
胤禩心底的某一处被狠狠触动,似是有人揭开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沉下面色,“九弟,你休得胡言,岂不知病从口入,祸从口中的道理?!”
胤禟见他真的恼了,忙露出个笑脸,“八哥莫要生气啊,我不过说说罢了。好了,快些练箭吧,皇阿玛过会子要来了。”
胤禛自山东祭山归来,将离京一月的见闻细细说与灵璧听,说起沿途风光更是意气风发,“泰山风光甚美,儿子还去看过了当日皇阿玛和额涅写诗之处,这一次东行,有感我大清大好江山一片,儿子不想只囿于京中,愿来日能游历天下,看遍天下美景。”
灵璧道:“那你三哥如何?”
胤禛道:“三哥本就重文,这一次去了孔子故里,大展其才,在文人雅士之中颇得盛名,儿子看三哥这一次也满是收获。”
灵璧颔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能出去看看自然是好的。”
胤禛抿了一口茶,抒发了胸中的男儿热血,才注意到灵璧眼中的忧色,“儿子离京这一月,宫中可是出了事?儿子看额涅好像有心事的模样。”
灵璧摇摇头,“无事,太子的女儿夭折了,额涅见你二哥心情不佳,有些感伤罢了。”
胤禛握住她的手,“额涅不必如此,儿子若是得空,会去劝劝太子。”
灵璧忙道:“不必了,太子毕竟是储君,与寻常阿哥不同,你往后还是远着太子些的好。”
她这样说,胤禛更不明白了,“儿子出去一个月,额涅似乎变得满腹心事。”
灵璧拍拍他的手,胤禛已经十六,连手掌都比她大了些,“你不必细问,额涅这么说自然有额涅的缘故,你往后只需好生为你皇阿玛办差,旁的都不要问。”
胤禛懵懂地点点头,心中虽存了一个谜团,但自此以后对太子便如灵璧所言般,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