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等了一个时辰,见宜贵人抬了出来,忙命人将围房拾掇出来,以便宜贵人安歇,喜哥道:“既然万岁爷歇下了,那我也回去了。”
“等等,”梁九功含笑叫住她,斜乜着眼,“姑娘,咱家伺候万岁爷十六七年了,对万岁爷的性子不敢说十分了解,但八分总是有把握的。万岁爷看中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他早晚都要弄到手,姑娘何必惹得万岁爷不高兴,自己将来也必定不痛快,趁着万岁爷此时的新鲜劲儿,您再加把力气,也跟宜贵人似的,能当主子受人伺候,何必非得做奴才呢?”
喜哥半晌不答,梁九功朝她脸上看去时,竟是一丝冷笑,衬着夜色,是这几个月以来从未见过的冷漠讥诮,“总管觉得宜贵人那样好吗?像个物件似的光溜溜地抬进去,用过了,再光溜溜地扔出去,有了子嗣,拼命生下了,报到万岁爷跟前,也就是知道了三个字,他知道什么了?他知道那个女人是忍着怎样的痛楚生下那个孩子?他知道生孩子对女人而言是生关死劫吗?”
梁九功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你不要性命了?连万岁爷都敢编排!”
喜哥推开他的手,垂眸道:“我知道总管对我好,自我来了万岁爷跟前,您一直提点着,但奴才从前伺候主子,深知道后宫女子的寂寞苦痛,不想自己也陷入那样的牢笼之中,您方才也说万岁爷是一时的新鲜劲儿,等他这股劲儿过了,也就好了。”说完,她对着梁九功福了一礼,便折身离去。
小金子等喜哥走远了,啐了一口道:“呸!假清高,还是在万岁爷跟前玩什么奇货可居呢?”
梁九功横了他一眼,看着喜哥在夜风之中飘摇如柳的身姿,“确实糊涂!皇上看上的东西,哪有脱手的?现如今万岁爷有心思让她,等万岁爷没那个闲心了,也就是她的正日子到了。这也就是自来没吃苦受罪的人,才有这样的愚蠢心思。”
阴月二十七正是贵妃的生辰,诸妃皆来道贺,因皇家赐婚,佟妃这等素来病弱不爱出门交际的人也来了景仁宫。
贵妃今日头风发作,正疼得厉害,可佟妃上门,她也只得亲自出门来迎,目光却被跟在佟妃身边的女子吸引。
这女子身着一袭葱绿棉袍,双目犹如一泓清泉,悠然垂眸之间,又于那身为奴才的卑弱简薄之中流露出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她扶着佟妃坐定,自己俏立于一侧,如一丛紫菊,欺霜赛雪,使人魂牵梦萦。
佟妃见贵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宫女瞧,笑着对身后的宫女招招手,“来,阿婵,向贵妃娘娘行礼问安。”
那叫阿婵的女子脚步袅娜走到贵妃身侧,盈盈下拜,口声清脆如月下夜莺啭啭而鸣,“奴才卫婵恭请贵妃娘娘万福。”
贵妃微微一笑,语调之中却不觉带上冷意,“这宫中的美人儿,可真是越发多了!”
佟妃笑道:“可不是么,前些日子,我见她在宫道上扫雪,冻得晕了过去,恰恰就倒在我的肩舆前头。她生得这样好,若送去做杂活,岂不是平白辱没了?就让她到我宫中伺候,忘了向姐姐报备,姐姐赶明儿知会内务府一声。”
贵妃皱眉,“各处用的人皆有定数,佟妃,你这么做也太没规矩了!再说了,这么个妖妖俏俏的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放得下心?趁早打发了的好!”
佟妃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好姐姐,你一向疼我,今儿再疼我一次吧,我实在想要这个丫头,你不知道她手巧得很,我今儿的发式就是她给梳的,是不是很别致?”
贵妃无奈地叹息一声,也只得由着她去了,“芸茱,去给内务府报一声,让他们另选一个人顶上卫婵的差事。”
佟妃把玩着手帕子坐回原处,不多时,众人皆到,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惠贵人环视一周,对布贵人道:“怎么不见云贵人和通贵人?”
布贵人道:“天儿越发冷了,长生和万黼一齐病了,她们二人忙着照料,一时走不开。”
说起这话,佟妃便觉得心烦,“长生自来肯病,我那承乾宫都快成了药篓子了,要说惠贵人的保成就十分健康,云贵人生一个夭折一个,这几年连着生了五个孩子了,留下来的也不过两个,腹中这一个还不知怎样呢?”
她正说着,忽然见众人皆安静下来,董贵人更是连连给自己递眼色,佟妃皱眉,回过头一看,云贵人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目光寒凉。
饶是佟妃巧嘴,这回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倒是董贵人站起身,伸手搀着云贵人,“姐姐怎么悄没声儿地就来了?快些进来坐。”
佟妃往贵妃的方向挪了挪,主动给云贵人腾了个地方,没想到云贵人却捡了个远处,同董贵人、布贵人挤在一处。
众人一时皆讪讪的,宜贵人笑着探过手去,摸了摸云贵人的腹部,“姐姐真有福气,能给万岁爷生儿育女。”
云贵人撇开她的手,难得沉下脸色,“有福气又如何,比不得有些人小嘴儿巴巴地会说话,说咒人也就咒了,连个孩子都不能放过。”
布贵人看佟妃面色一黑,连宜贵人都红了脸,忙拽了拽云贵人的袖子,“姐姐,长生怎么样了?”
云贵人垂首,眼角染上浅红,声音之中都带上了令人闻之落泪的哀伤,“太医说不大好,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众人齐齐心惊,佟妃绞着帕子,“我可好生照顾了,太医请了无数,好药都不知吃了多少,他总不见好,我能有什么法子?”
云贵人正满腔悲愤无处发泄,闻听佟妃这么说,嚯地站起身,立时就要发作,贵妃本就头疼,见她们这样闹,一时也露出怒容,啪地放下筷子,“要吵出去吵!我这景仁宫不是给你们泄气用的,本宫身子不适,这膳也不必用了,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