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行幄内只剩近身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小金子思忖半晌,惴惴地将灵璧所托之物奉上,“皇上书信送达之日,德妃娘娘连夜便写好了回信,皇上……”
皇帝接过,细细看过,苍白的面上添了一丝血色,连带着精神都似好了许多,梁九功见他面色和缓,适时道:“万岁爷,群臣都在上折,请您回京休养,您身系天下万民,万请珍重啊。”
皇帝捏着薄薄的兰花信纸,沉吟半晌道:“我军现已抵达乌兰布通,正是两军交锋的时刻,朕虽不至前线,但在后方镇守,亦是鼓舞军心之行,怎能轻易回去?”
梁九功叹息,也只得沉默着去传膳。
皇帝垂眸看着信纸上铁画银钩的字迹,不觉莞尔,“愚妾,还知道自己是愚妾吗?”
皇帝不愿回京的消息传回京中,群臣更为担忧,雪片般的折子送至博洛和屯,连带着太后懿旨都随之送去,群情如此,皇帝也只得依言回京,至七月二十三,圣驾回銮,圣旨中点名由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往午门外接驾。
灵璧抚平了胤禛衣衫上的褶皱,温声道:“此次西征,你三个哥哥一个上了战场,两个往行宫探病,你奉旨接驾,须得好生表现,多多提点你十四弟。”
胤禛颔首,拉着十四的手同引导太监离去。
两兄弟亲自送皇帝回了澹宁居,灵璧便接到了圣旨,由她和端嫔、定嫔侍疾。
澹宁居药香缭绕,灵璧匆匆赶到时,皇帝正坐在西暖阁的匡床上批复奏折,见她来了,轻轻勾起唇角。
灵璧暗暗松了一口气,“听闻皇上病笃,奴才日夜悬心,眼下见您无恙,便能宽心了。”
皇帝隐含促狭之意的目光落在她半握成拳的手上,“难得你一来,不是向朕请安,而是和朕说话。”
灵璧一时无言,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皇上一回来,便要拿奴才玩笑吗?”
皇帝拉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坐于一处,因来得匆忙,灵璧并未很妆扮,发间只别了两朵纱花并一支赤金花卉纹扁簪,皇帝定定看了她半晌,才道:“朕在博洛和屯,不时接到战报,知我大清将士折损、听我大清子民受苦,心中焦急,见你才能松泛一会子,还不让朕玩笑两句?”
灵璧垂眸,二人的手交握一处,皇帝掌心的高温让她悚然一惊,是他镇定自若的姿态欺骗了自己,其实皇帝的病并未好转,但是为了稳定军心,他只能隐藏病情,“太子已经十七,许多事自可慢慢交给太子处置,皇上您须得安心静养才是。”
说起太子,皇帝皱起了眉头,“太子已非从前的太子,朕还要再等几年,等太子心性初定,再将朝政移交到太子手中。”
灵璧眉心紧锁,一时也不知为何有这样的变故,以皇帝对太子的爱重和包庇,该不会如此,但既然皇帝不提,自己更不好多问,也只得道:“也好,那时阿哥们皆已长成,都可以辅佐皇上和太子。”
晚间,皇帝睡去,灵璧揉了揉酸困的额角,对福慧道:“去无逸斋请太子过来,记住,悄悄的,别惊动了一个人。”
“等等!”
福慧才走出几步远,灵璧思忖片刻,终是觉得不妥,“罢了,眼下太子人大心大,未必肯听本宫之言,许多事便是本宫也不好多说,随他去吧。”
七月二十九,噶尔丹率兵屯驻乌兰布通,并设立驼城。该地距京师仅七百里,情况紧急,京师戒严。是日,裕亲王福全率清军至此,设营盘四十座,连营六十里,隔河列阵,以火器为前列,遥攻其中坚之部。
至八月初一,清军分为左、右翼,设鹿角枪炮,右翼内大臣佟国纲奋勇挥兵,冲向敌阵,发枪放炮,进击山下,被噶尔丹军突发鸟枪击中,佟国纲阵亡。
消息传入宫中,皇帝苍白的面上添了阴郁,参赞顶着皇帝沉默冷酷的眼神,道:“皇上但请放心,佟大人虽然为国捐躯,但驼城已被佟大人率领的左翼军队摧毁,现下佟国维大人正在率军自山腰攻打敌军,噶尔丹部火器不敌我大清,相信不日便可克敌。”
皇帝道:“乌兰布通一带多沼泽,噶尔丹抢先一步到达,占有地势之利,晓谕裕亲王、恭亲王,一定要严密监视噶尔丹叛军,以防他们逃脱。”
参赞细细记下,便匆匆折返乌兰布通。
灵璧自帘幕后转了出来,伸手去取奏折时,露出一段宛若雪铸的皓腕,“皇上这个时辰该服药了,快收起奏折罢。”
皇帝瞥了她一眼,“你没听说前线战事吃紧?朕哪还顾得上服药?”
灵璧道:“朝政千头万绪,自有法子可打理,但身子只有一个,若使费坏了,谁赔去?”
皇帝莞尔,端嫔适时端了药碗上来,灵璧道:“既然端嫔姐姐在此,奴才便先回去,将连日积累下的宫务处置了,再回来伺候。”
皇帝颔首,出了澹宁居,便直奔瑞景轩而去。才过了剑山旁的一径小桥,便见一行青衣宫女往凝春堂的方向去,灵璧无意间看向她们手中之物,皆是御膳房新制的各色美食,领头的侍膳太监总管陈连元远远儿地瞧见灵璧的仪驾队伍,便忙忙地迎上前,“奴才请德妃娘娘安。”
灵璧命太监停下,一壁捻动着青金石手串,一壁道:“陈总管这是何往?”
陈连元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平贵人这两日胃口不佳,奴才奉宜妃娘娘之命,制些新巧菜式给平贵人。”
灵璧颔首,待陈连元离去,茯苓才迟疑着道:“宜妃娘娘素来不料理宫务,怎的对平贵人的身孕如此上心?前些时候,奴才还见宜妃娘娘送平贵人衣物呢。”
灵璧拨动着青金石珠的手一顿,“那依你之见呢?”
茯苓道:“平贵人家世显赫,出身尊贵,眼下又有身孕,主子也该多多上心,免得来日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