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复又沉默下来,无言的尴尬弥漫于整个空间之内,连呼吸都似乎胶着一片,灵璧垂眸看着腕上的赤金双龙衔东珠手镯,皇帝正欲起身离去,福慧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御膳房已经将今日的午膳送来,皇上,不知午膳摆在何处?”
灵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糊涂了,拿本宫妃位上的午膳给皇上用?皇上自然……”
皇帝扬声,将她低柔的声线压下:“无妨,摆膳。”
灵璧几不可见地皱眉,太监们将膳桌抬了进来,因皇帝在此,亦添了些御膳在内,精致喷香的美味佳肴琳琅满目,皇帝迟疑半晌,开口道:“胤禛眼下已十三了,你也该正经想想,预备着给胤禛纳福晋和侧福晋了。”
灵璧放下乌木嵌金箸,“皇上放心,奴才定会留意着的,左右荣妃姐姐已经预备着三阿哥的婚事,奴才跟着参详参详,或许也能为胤禛寻个好福晋。”
皇帝道:“不拘什么样的年纪,只要出身高贵就好,若是年纪小,你便多多教导。”
午膳过后,皇帝便离了瑞景轩,灵璧将信封交给福慧,命他送去裕亲王府,提醒裕亲王及时防备,青筠目送福慧离去,对灵璧道:“裕亲王眼下忙于喀尔喀战事,内宅之中或许会交给福晋处置,主子何不直接联络裕亲王福晋呢?”
灵璧摇摇头,“眼下我们尚不知福晋对府中事务参与多少,贸然牵扯福晋在内,恐怕多生事端。”
二人的目光凝在鸢飞鱼跃亭处,青筠道:“因十四公主养在翊坤宫的缘故,近来袁贵人与宜妃很是亲近,时常见袁贵人往凝春堂请安,奇的是一向不与六宫往来的宜妃竟也与袁贵人相处融洽。受袁贵人影响,启祥宫的马贵人、新贵人皆与宜妃交好。”
灵璧看着鸢飞鱼跃亭内的情景,轻笑道:“宜妃家世丰厚,为人又最为直爽豪气,无怪她们与宜妃交好,只是怎么不听你说起平贵人呢?”
青筠道:“平贵人自入宫以来,虽有承宠,但她为人内敛低调,同为皇后之妹,咱们这位平贵人和从前的贵妃可不是一路人。”
灵璧道:“平贵人家教如此,她的两个姐姐一个是皇上的发妻,一个是大学士伊桑阿的妻子,与钮祜禄氏一贯的张狂自是不同。”
青筠颔首,灵璧揉了揉眉心,长叹道:“我累了,扶我去睡一会吧。”
至五月,前朝战事越发吃紧,噶尔丹率兵三万,分为四营,渡乌尔伞河,拟袭昆都伦博硕克图等部,声言请兵罗刹国,并犯喀尔喀蒙古。皇帝震怒,一方面谴责噶尔丹杀戮过甚、拆人妻女的恶形恶状,一方面排兵布阵,早做准备,六月,噶尔丹于乌尔伞大败清军,进入了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
局势一触即发,战争的阴云密布在京师的上空,皇帝谕旨康亲王杰书、恪慎郡王岳希屯兵归化城,并驳斥了群臣的意见,决意御驾亲征。
澹宁居内。
巨幅万里河山图之下陈设着一对鹿角剑架,锋利华贵的天子御剑放置其上,“太子不过十七,尚未成婚,诸事青嫩,朕远赴战场之后,一应奏折皆要送入行宫之中,由朕批复,诸皇子在京中者,若要出京,皆需朕许可。”
群臣应是,皇帝摆摆手,示意群臣退下。
外间雷雨轰鸣,皇帝眯眼看向窗外,却见一抹闪鸦青身影在数道红色人影陪伴下,穿破雨幕而来,眉心逐渐皱起,小金子带着湿气小跑进来,“万岁爷,德妃娘娘求见。”
皇帝颔首,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窗外,沉声道:“请进来。”
茯苓在抱厦处解下了灵璧衣摆微湿的浮光锦披风,小金子接过,笑盈盈道:“德主子里面请,万岁爷正在东暖阁呢。”
灵璧款款而入,眼中却带着焦急之色,“奴才请皇上安。”
皇帝命她起身坐着,长指摩挲着粉彩茶杯的杯沿,“难得见你来寻朕,可是后宫有何要事?”
灵璧开门见山:“奴才听太后娘娘说皇上要御驾亲征,前朝群臣皆不能劝阻,便让奴才来。”
皇帝扫了她一眼,似是调笑,又似是谴责,“怎么?难道德妃以为可以劝服朕?”
灵璧摇头,垂眸道:“奴才自知人微言轻,不敢来劝皇上,更知道男儿志在四方,身为君主,更要心存社稷江山。”她顿了顿,目光坚毅地看向皇帝,“只是若皇上决意出征,奴才在宫中一定会处处小心,照顾好平贵人和章贵人的身孕,让皇上无后顾之忧。”
皇帝心中一动,伸手握住灵璧的手,“此役不知何时结束,届时朕的兄弟们都要上前线,前朝事务自有朕,但后宫之中,就要你多多费心了,灵璧,自太皇太后辞世,你的辛苦,朕一直知道。”
这一瞬,他们和凡俗夫妻并无不同。
灵璧颔首,取过茯苓手中之物,“北地寒凉,朔漠多风沙,奴才便制了一对手套,皇上骑马时,也能护手。”
皇帝接过,将灵璧揽入怀中,下颚抵在她散发着栀子刨花水清芳的发顶,柔顺的身躯倚在自己怀中时,皇帝骤然惊觉:无论他们内心如何离散,但面上他们总是相陪的,在危难面前,能彼此依靠,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初二,皇帝令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胤禔为副,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为副,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阿密达、都统苏努、喇克达、彭春、阿席坦、诺迈,护军统领苗齐纳、杨岱。前锋统领斑达尔沙、迈国等均参赞军务。佟国维、索额图、明珠暂留京师,俟大将军军队至阴山,再往会合。因大军即将出发,命都统以下察核军需器械,严申军纪。
胤禔身为皇帝长子,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于惠妃而言,将独子送上战场,不啻于剜心之苦。大军离京之日,隔着甲胄,摸着儿子结实健壮的身躯,惠妃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