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胤祚离去时,这一切就已经注定是一个难解的死局了,外表伪装得再好,也阻隔不了内里日渐的腐烂。
他们相拥着,他们躺在一处,肌肤相贴,肢体缠绕,可目光却一齐落在窗扉,等待着夜尽天明。
这难熬的夜,只有天明时才能终结。
自此之后,皇帝果然如自己所言般,每逢初一、十五往永和宫来,而后宫之中最受瞩目的,自是新晋的宠妃---沁心,后宫众人羡慕她桃李般艳而不妖的容貌、嫉妒她接连侍寝的运气,却也暗自庆幸她连连侍寝、却不得子嗣。
暮春三月,畅春园内里处处草长莺飞,烟柳弥漫、杏花春雨的时节里,暖风袭来,周遭似乎似汇聚了百卉千葩的香气。因太后搬来畅春园居住,灵璧同荣妃商议过,便将宫中的妃嫔亦安置于畅春园内,以便就近伺候太后。
昨日下了一场春雨,晨起时便有薄雾,如水微凉的空气中沁着春泥的清香,灵璧早些年种下的绿梅吐露新芳,早春的寒气之中带着梅花的冷香,连带着轻薄的春衫都似沾染了那暮春的时气,“这绿梅最是怕寒,冬日来时,便要抗寒护蕾,当日从南地送来十盆,精心养护了三年多,才开了这么一树。”
青筠看着灵璧仔细地舀了水,浇灌着那梅树,道:“主子素来爱莳弄花草,永和宫中能有那样的美景,主子费心不少。”
灵璧直起身,看着枝头鲜嫩的碧色,“我素来不爱一枝独秀,万紫千红才是三春盛景。”
青筠会意,“眼下咱们永和宫有王答应、翊坤宫有平贵人、启祥宫有袁贵人、延禧宫有陈答应,皇上确实是雨露均沾。”
灵璧微笑看她,“本宫记得你这个月也侍寝两次,自己的身子自己顾着些,让杜太医勤谨些请脉,总是不错的。”
青筠只淡淡一笑,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皇上之于奴才,不过是偶尔想起才会招寝,倒是省事,”见灵璧往书房去,她打起帘子,道:“只是主子的生辰快到了,奴才正想着该如何庆祝呢。”
灵璧敛衽坐下,取了一支红管毛笔,“这有什么?”
正说着,福慧走了进来,疾步走到灵璧身侧,低声道:“东西已经给明珠送去了。”
灵璧勾起唇角,“怎么样?”
福慧道:“果然如主子所料,每送去一件信物,明珠的病便更重一分,听看守的人说,这两日已起不得身了。”
灵璧嗤笑一声,冷冷道:“我当他有多硬的骨头,原来也不过如此,卫氏那里还要继续审问,不可放松,好容易将这个要紧的线人捏在手心里,可不能失了她的用处。”
福慧颔首,“奴才明白,庑房那里正是这样安排的。”
取出压在抽屉下的名册,朱砂笔写下新的名字,自康熙二十八年九月至今,已经拔除明珠的十几名眼线,青筠道:“八阿哥前些时候请求探视卫贵人,被皇上驳斥,有这个儿子在,卫贵人始终不算是彻底的孤立无援。”
灵璧沉下眉目,“无论如何不对皇子下手,这是我的底线,八阿哥那孩子为人温厚,本宫素来喜欢,不必难为他。”
青筠担忧道:“主子难道不知八阿哥眼下和恭亲王一脉私交甚厚,连裕亲王之子保泰都与八阿哥私交甚厚。据奴才所知,纳兰明珠之子纳兰揆叙与八阿哥也有亲近之意,八阿哥眼下年纪小,但来日长成,未必不是一只猛虎。”
灵璧沉吟半晌,想起隆科多对胤禛的日渐亲近,不由得叹息着揉了揉额角,“阿哥们还未长大,便有这样的心思了……无需管他,八阿哥既有结交朝臣的本事,那是他的厉害,只要皇上允许,你我这等后宫妇人又何必处处多事呢?”
这时,阿茉走了进来,福了福身道:“娘娘,王答应求见。”
灵璧抬眸,“让她进来。”
缎绣芝兰纹的门帘被掀起,一身茜红衣衫的沁心款款而入,已为妃嫔,她的长发挽作盘辫发式,乌黑的发间别着一支碧玺木兰花簪,发尾缀着点翠流苏,远而观之,比之从前的柔若春水,更多了几分少妇的婉媚动人。
“奴才请德妃娘娘安。”
灵璧放下笔管,“起身吧,本宫听闻皇上要听你弹奏琵琶,你此刻怎的不在澹宁居?”
沁心娇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羞赧的红晕,道:“回娘娘,皇上召见了几位大学士,商议国事,奴才不便在旁,便来向娘娘请安。”
灵璧颔首,“近来噶尔丹确实不大安分,皇上心中也很烦恼,你伴驾时,格外小心之余,更要言语劝慰。”
沁心应是,觑着灵璧的侧脸,低声道:“奴才还听到皇上……皇上吩咐梁总管去请…纳兰大人……”
灵璧面色微变,沉静如水的眼中聚拢起寒冰,“明珠……皇上请明珠意欲何为?”
沁心看着她截然不同的神情,心中顿时惴惴,低下头道:“奴才不知,只听说是要请纳兰大人参知军务。”
灵璧冷哼一声,劈手掷下了玉柄水匙,溅起的水珠落在印着兰花的纸上,“我说他留着明珠……原来,原来是为了今日!”
沁心不解,青筠却看懂她的愤怒和不甘,“主子息怒,眼下的明珠可不如当年如日中天的明珠了。”
灵璧双目紧闭,沉吟半晌,才道:“胤禛快要下学了,今日本宫亲自去无逸斋接他。”
福慧闻言,便忙去准备肩舆,灵璧拦住他,施施然起身,“不必麻烦,阿葵,伺候本宫更衣,青筠,你陪我走一趟。”
青筠、阿葵二人齐齐应是,沁心看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心中不解,却也隐隐感到了永和宫人对明珠的敌意,以及自己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孤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