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受了如此重伤,此次随行的妃嫔皆都来探望她,隔着厚重的毡布,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清水端进去,粉红的血水端出来,灵璧捂上口鼻处,免了四嫔及布通二位贵人的礼,敛衽坐于荣妃身侧,“眼下如何了?”
荣妃道:“不大好,领侍卫内大臣之下皆是一等侍卫,个顶个的好手,一箭射中肩胛骨,现在正在想办法取出箭镞,一箭射断了腿筋,往后怕是不良于行,但最严重的一箭伤及肺腑,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灵璧垂眸,端嫔、定嫔二人坐在她的下手,宜妃看向灵璧,道:“姐姐骑射出众,今日亦有行猎,不知猎得几何呢?”
灵璧道:“今日本宫所获不多,宜妃妹妹见笑了。”
定嫔见宜妃还欲再问,扬声道:“听闻章贵人染了风寒,不知可好些?”
灵璧此刻亦对此事悬心不止,下意识皱起眉头,“尚不大好,请了太医,开了几副方子,还是不见效。”
正说着,李太医走了出来,宫人放下帘幔,灵璧道:“卫贵人如何了?”
李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回德妃娘娘,卫贵人身中三箭,箭镞皆已取出,只是……伤及肺脏,若不好生保养,往后会落下咳喘之症,至于腿部的伤,恰巧便是这个寸劲儿,断了筋络,往后右腿会落下残疾,不良于行。”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灵璧亦随着叹息一声,“也是她自己没福了,这个年纪,又是那样的容貌。”
李太医出了行幄,众妃看望过卫婵,皆都各自回去,灵璧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帕子,细细敷在青筠额上,见她两腮烧得通红,不由暗自替她担心。
但也只是担心,灵璧从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至夜半时分,青筠方才醒来,粗粗喘息几声便将浅眠之中的灵璧唤醒。灵璧见她要起身,忙按着她躺下,“才出了汗,好生躺着,我让她们去给你做些清粥小菜来。”
青筠纤细的手自三重棉被内探出,牢牢抓住灵璧的手腕,她的掌心太热,不啻于一块火炭贴在灵璧腕上,“……主子,奴才不饿……”
灵璧唯恐冷风钻进去,忙将她的手放入棉被之中,“好生歇着吧,瞧你这嗓子。”
青筠微微一笑,一对杏目半弯,似是极为愉悦的模样,“奴才能帮到主子,心里便觉得高兴,便是死了,也不亏的。”
灵璧心中一暖,这样的情谊便是在皇帝身上也是得不到的,皇帝的情是锦上添花,而青筠的高情厚谊却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隔着厚实的被子,她握住青筠的手,眼眶微红,隐有泪光浮现,“若只因卫婵便赔上你,那我做的便是蚀本的买卖。”
青筠脸上的笑意更深,她定定看着灵璧,星眸微饧,“只可惜了,娘娘马上要随皇上去博洛和屯了,奴才这样,不能陪伴娘娘了。”
灵璧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我不跟皇上走?”
青筠闻言,倒是怔住,灵璧接着道:“你染病,卫婵受伤,本宫执掌六宫,又要筹备新人入宫之事,便向皇上请旨,送你二人回宫去。”
青筠了然,沉声道:“奴才还以为主子要一举除了卫氏这个祸害,只伤她而不取其性命,太便宜她了。”
灵璧勾起唇角,望向深邃的夜色,“我不杀她,自然有我的用意。”
八月二十九,皇帝启程北上,灵璧则同青筠、卫婵二人折返紫禁城,皇帝早已旨意,灵璧也只将南果房一带最新的一间庑房拾掇出来,给卫婵暂且住着。
“这地方真真儿是极好的。”灵璧伸手抚上簇新的蝉翼纱,“本宫如此布置,卫贵人可还满意?”
卫婵伏在素净的被褥间,稍有动作,便有细细的血丝自厚重的纱布间渗出,她嘶嘶地喘着气,这是肺部受伤的结果,终身都不能改变,“我有今日,娘娘……恐怕这也是你的手笔吧?”
灵璧敛衽坐下,含笑看她,“卫贵人这话何意?难道本宫待你不好吗?若依着皇上的意思,你哪有这样的好屋子住,本宫已经是尽力保全你的体面了。”
卫婵心中盛怒,忍不住朝着灵璧伸出鹰爪般的手,“我知道!”她嘶吼着,一点血沫子溅了出来,“我知道是你害我!”
灵璧只挑眉看她,“本宫看卫贵人当真是伤得不轻,还未清醒,也罢,等你醒了些,本宫再来望候你。”说着,便欲起身离去。
在她转过身的一刻,卫婵扬声尖叫起来,“我有什么错!若你成日被人欺凌,冬日里要将手泡在冰凉的井水里浣衣、夏日里要跪在院子里顶着酷日擦地,明明是妃嫔,却低贱如尘,难道你不恨那个始作俑者吗?”
恨……自然恨,灵璧回身看她,眼中已是毫不掩饰的痛楚与深恨,“所以,你就用芦花,用她最怕的东西,在她最怀有希望的一刻,杀死了她。我看,就连八公主的死,也和你离不开关系吧?”
卫婵嘶嘶笑着,如同一条吐着毒液的蛇,“我不后悔,虽然我一开始的目标不是八公主,那把火,我本来想烧死她,谁知道居然让她跑出来,不过也好,”她勾起唇角,齿间的血色将她衬得厉鬼一般,“谁让锦华是她的女儿,她该死!她不会托生,托生到那个毒妇的腹中,便是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灵璧死死地掐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祸不延子孙,罪不及后人,更何况八公主只是一个襁褓婴儿。”
卫婵痛苦地呜咽一声,“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还是要这么做!只是你,德妃,佟佳仙琅那般欺我辱我,难道我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吗?你又凭什么,对我下此毒手!”
灵璧收回手,将手上的血珠擦去,“你为自己复仇,是你的道理,我为自己的孩子和朋友害你,自然也有我的道理,知道我为何不一箭射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