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愣住,怔怔地看着太子,半晌才低声道:“太子是嫡子,我如何敢将你视作是自己的孩子,但你自小在永和宫长大,在我眼里和胤禛是一样的,当日他欺负了胤禟,我劝他,便如同今日我劝你是一样的。”
太子沉默着,将自己的手从她温软的掌心中抽出来。
灵璧看着他刀削一般日渐成熟的侧脸,低低叹息一声,缓步出了毓庆宫正殿。
夕阳西沉,大地上最后一抹亮色随即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盏如同星子的宫灯,行至惇本殿西侧,灵璧忍不住回身,厚重门扉合上的闷响传来,太子阴郁年轻的脸便在那虚无的光线里,一寸寸消失于朱红门扉之后。
茯苓看着灵璧的背影,蓦地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似是有人将她本性里温暖而坚定的一根韧丝抽去,强硬地填入冰,从内到外,彻底冷冻。
“主子,太子已不是从前您认识的太子了……”
灵璧颔首,她是知道的,可她还是舍不得,从前的人一个个走了,燕双……胤祚……太皇太后,连现在活着的人都把握不住了吗?
“太皇太后临终之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太子,”茯苓扶着灵璧出了祥旭门,她周身已经脱力,只能倚在茯苓身上,手腕上的痛楚密密地提醒着她,“她说,索额图若是真心辅佐太子,那会是太子的良助,若他只是把太子视作仕途之中的一根向上爬的绳索,那对太子便是遗毒无穷!”
茯苓道:“依着眼下太子的心性大变,恐怕索额图不是良助!”
灵璧看向她,目光哀切而失望,“连你都看出来了?”
茯苓颔首,“太子从前很是纯良,面对主子的时候,虽然有些颐指气使,但是皆都出自真心,可现在,除了索额图之言,他越发讨厌别人的进言,奴才觉着,索额图根本不像是辅佐一个储君,而是把太子视作自己的私有之物,利用他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灵璧颔首,咬牙沉默半晌,行至近光左门处,她仰头看着黑暗的苍穹,沉声道:“当日启用索额图为的是对付明珠,若他只是利用太子,那这样的人也不能不防。”
茯苓压低了嗓子,“可是索额图深得太子器重,家世根基深厚,主子若是对付索额图,必定会招致太子的不满。”
灵璧沉沉摇头,“我不会对付索额图,毕竟他眼下是太子最大的助力,罢了,”她站直了身子,周身已是虚浮无力,可她却不容许自己如此颓唐,“此事容本宫好好想想。”
回了永和宫,尧瑛已睡下,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尚未入睡,两岁多的胤祥拿着心爱的布老虎围绕着弟弟的小床走来走去,不时做出个调皮的表情,逗得胤祯哈哈大笑。
灵璧冰冷的心肺只在这一刹那便被注入了温热的气息,她轻手轻脚取下头上繁丽的装饰,长发松松挽起,走进西梢间,抱起胤祥。
胤祥面上露出笑脸,亲昵地环住灵璧的脖颈,稚嫩的童音之中带着眷恋,“额涅……”
灵璧亲亲他脸蛋上的梨涡,看向乳母,“今日十三阿哥胃口如何?”
乳母道:“回德妃娘娘,甚好,今日十三阿哥用了一碗卧蛋粉汤,并一块肘子肉,奴才见阿哥喜欢吃象棋小点心,便请人送了些来,以备不时之需。”
灵璧颔首,一壁逗弄着胤祥,一壁道:“阿哥胃口好自然是好事,不过你也得看着些,免得阿哥积了食。”
乳母颔首,灵璧见胤祥露出困意,便让乳母抱下去歇息。
乾清宫内。
梁九功吹熄了殿内的数盏灯台,待要退下时,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修长的指拨开明黄色的幔帐。
梁九功忙近前,“万岁爷,是要茶,还是要沐浴?”
皇帝摇摇头,眼底涌上异样的潮红,声音亦微哑,“这个时辰,不知德妃歇下了没?”
梁九功见他模样,便知皇帝的意思,忙道:“该是歇下了,德主子累了一日,这会子一定歇息了。”
皇帝叹息一声,略一思忖道:“……悄悄地把宜妃接来吧,记住!不要惊动了一个人。”
梁九功嗳了一声,忙不迭地去了。
一顶暖轿漏夜而来,不多时,便有暧昧的喘息声自寝殿传来,小金子奇道:“总管,奴才瞧见永和宫的烛火尚未熄灭啊,万岁爷方才不是先说起德妃娘娘的吗?”
梁九功给了他个榧子,“以德妃娘娘的性子,今晚她必定是不肯来的,你去问了也是白问,还白讨一鼻子灰,可省点劲吧!”
云收雨霁后,火热的男子精血发散出去,困意如潮水一般的席卷全身,皇帝仰面躺下,双眸合上。
宜妃穿上桃红色寝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子靠向皇帝坚实的胳膊,“皇上,奴才想求您一件事。”
皇帝的声音尚带着情事后特有的餍足,“说罢。”
宜妃捻了一缕乌黑的发在指间把玩,“奴才自生了胤禌,已三四年不曾生养了,奴才自知自己有宫寒之症,往后恐怕子嗣艰难,想求皇上允许,把十三公主锦蓁送到翊坤宫,让奴才抚养。”
皇帝敛眉,乌黑的眸子觑着她,“若说抚养,你妹妹郭贵人所生的六公主是你名义上的外甥女,不是更为合适吗?”
宜妃笑靥如花,下颚抵在皇帝的肩上,柔声道:“宁悫太妃将锦陶养到十岁,一直养得极好,感情也十分深厚,奴才若说去要,只怕宁悫太妃舍不得,永和宫眼下有两位阿哥,两位公主,德妃又要料理六宫事务,太过辛劳了,德妃亲生的十二公主,奴才便不敢要了,便将十三公主送来翊坤宫吧,奴才一定好生抚养。”
皇帝思索半晌,“你说得很是,是朕没有顾念到德妃的辛劳,既然你有心,朕明日便让人去永和宫传旨,将锦蓁送去翊坤宫。”
宜妃娇笑着道:“奴才多谢皇上。”
皇帝捏捏她的腮帮子,温声道:“二十八九的人了,还和刚入宫的时候一模一样。”
宜妃倚在他肩膀上,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眯起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