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余光瞥见僖嫔一张芙蓉面红得几乎滴血,端嫔更是被抢白得没话说,忙出面打圆场,“娘娘,太后娘娘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是身上不好,让咱们吃过寿面、听一听戏,便算是尽孝了,咱们开戏吧?”
皇贵妃睨了她一眼,“等等吧,皇上说要来呢。”
正说这话,梁九功在宫门口唱喏一声,“皇上驾到!”
皇帝阔步走了进来,将皇贵妃扶起,“表妹无需多礼。”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忍不住落在灵璧身上。
她不看他,他又生闷气,故意不让众妃起身,只拥着皇贵妃坐下,“朕看仙儿似是丰腴了些。”
皇贵妃早看出他那点小心思来,也不戳穿,只摸了摸自己嫩豆腐似的面颊,“是吗?那可是好事儿,从前太皇太后怎么说我来着?说,那就是个纸片儿,风一吹就坏了,德妃,你说是不是啊?”
灵璧低垂着螓首,“太皇太后说您是美人灯,是夸您呢。”
皇帝干咳一声,“唔……朕和皇贵妃说话,倒忘了你们,平身吧。”
众人起身,依次坐下,皇帝命人抬了膳桌进来,“如今用兵,后宫也不敢太奢,今儿是太后的寿辰,朕做主,破一次例。”
宜妃笑道:“那奴才们可都承太后娘娘的情,而不是皇上的了。”
皇帝颔首,“宜妃这话说得明白。”
众人言笑晏晏,灵璧却始终沉默,荣妃坐在她下手,低声道:“这道火腿肘子滋味儿极好,德妃尝尝?”
侍宴太监见灵璧目光落在那道菜上,搛了一块肥而不腻的肘子肉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灵璧吃了,入口即化,“确实是极好的。”
皇帝暗暗瞄了她一眼,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四喜丸子,“这个也不错,梁九功,给德妃搛一个去。”
顶着众人的目光,灵璧起身,屈膝一礼,恭恭敬敬道:“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又一个软钉子!
皇帝掷下手中的玉箸,皱眉看着灵璧,自胤祚去后,她清减得厉害,温和的眉目都变得锐利起来,身上不消说,恐怕只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众人见皇帝发了怒,越发连大气都不敢喘,殿内一时静静的,皇帝暗暗品咂一阵,实在没个趣味,自己和个女人置什么气?跌份!半晌才道:“这有什么?德妃也太守规矩了,起吧。”
灵璧站起身,坐回原处,碟子里的丸子却始终不曾动过。
皇帝在漱芳斋用了午膳,前朝政务繁忙,他也不得空闲,便离去了。咸福宫众人因皇贵妃那一巴掌没好意思的,也各自回去,不多时便只剩皇贵妃、灵璧两个。
皇贵妃喝了一口奶茶,慢悠悠地道:“我还只当你一辈子再不出门,要立意做个带发修行的姑子了呢。”
灵璧拨弄着茶杯盖子,嵌米珠纯银护甲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娘娘说什么,我不明白。”
皇贵妃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地道:“你没有胤祚,便这样子,这都三四个月了,还换不过来?”
灵璧的手一顿,眼睛微微一闭,泪盈于睫,半晌才哽着声音道:“丧子之痛在心不在身,所幸四阿哥在您这里,也只有您才能护着四阿哥平安长大,我不行,我只是个荏弱无用的人。”
皇贵妃不想过了这么久了,她还是这么难受,更不意她这样顽强的人竟哭了起来,一时也慌了,“你别哭啊,万一让外头的人瞧见了,还不得以为我这皇贵妃把你怎么了,让皇上看到又是一场大气。”
灵璧忙擦了眼角的泪滴,“他生什么气呢?我的伤心只是我自己的事罢了。”
皇贵妃见她安安静静坐着,活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提线木偶,连眼珠子都像不会转了似的,“嗳,你可和我不一样,我现在是个怀不了孩子的,可你却身体健康,你别跟我表哥斗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呢,他心里有你,一国帝王,心系天下,居然还能揣下你这么个女人,要是我,高兴都高兴坏了,你还哭?”
灵璧起身,“今儿原是想来听戏,偏皇贵妃娘娘要说这些,我不听了,告辞。”
皇贵妃嘀咕了一声越发没规矩了,也不和她计较,只看着戏台上的热闹。
灵璧心思重重地出了漱芳斋,沿着宫道慢慢地往回走,身边是红墙黄瓦,是一生一世的困锁,她伸出手,指尖划过朱红的宫墙,御花园内高大的庶妹探出来,疏落枝叶遮蔽着她,走着走着,后头的脚步声忽然停了,她抬起头,皇帝正负手站在她对面。
秋风凛冽秋草枯黄,也不知皇帝在这里站了多久,面上都冷得通红,灵璧站住,转身就想离开。她要走,皇帝自己走到了她的面前,“朕等你许久。”
灵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被风吹得一点点贴近皇帝衣角。
皇帝戳着她的额头,强迫她抬起头,“这么久了,德妃,你还是想不明白吗?”
灵璧勾起唇角,凝视着他,“想明白什么?”
皇帝颔首,声音之中带着几不可闻的痛楚,“朕不想让你随时处于旁人的刀锋之下,更何况若你不答应,朕不会强迫于你和你的妹妹的。”
灵璧拂开皇帝的手,白皙滑腻的肌肤上已经留下了鲜红的印子,“皇上一言九鼎,不再骗奴才?”
皇帝搓揉着她的额角,低声却坚定,“朕绝不骗你!”
灵璧低垂着眼睑,她的胸中像是塞了一团浸足了水的棉花,堵在心口,连呼吸都觉得疲惫,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信他,“皇上总是这样,您总让奴才信,可皇上所作的一切,都让奴才质疑。”
皇帝既说了要接欢哥入宫,次日辰时,便以一顶软轿将欢哥送至长康左门,欢哥与灵璧有六份相似,比之灵璧清若秋日冷泉,欢哥更为娇艳活泼,宫人们议论纷纷,皆以为皇帝是要迎欢哥入宫为妃,如同从前的郭络罗氏姐妹一般,留乌雅氏双璧皆在宫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