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将暂时拟定的随行人员、驻跸之处念过,正有盛京,惠妃看向宜妃,“前年东巡是宜妃母家接驾,想必极是热闹繁华的景象,偏奴才没福气,这回可是能去瞧瞧了呢。”
宜妃道:“惠妃娘娘谬赞了,再有多少家私也是皇上恩赐,谁家又有什么呢?”
太皇太后示意众人不必多言,“此次秋狝回京之后,皇帝拟于九月南巡,南下视察水患,后宫之中须得有人留下照看,你们可有人自愿留于宫中?”
众人面面相觑,难得能出宫去看看这四方格子之外的天空,呼吸自由的空气,谁愿意留下呢?沉寂之间,却是灵璧起身,“奴才愿意留下,九公主还小,须得人照料,奴才便是离宫,也是放心不下的,却太皇太后允准。”
安嫔亦起身,“奴才近日身子不豫,围场风大寒冷,便也不去了,留在宫中陪伴德妃。”
皇贵妃轻嗽两声,“奴才身子不适,便是去了围场也只是看众人烈烈丰姿,情愿在宫中养着,求太皇太后恩准。”
太皇太后颔首,“也好,难得你们三人懂事,如此你们便留下吧。”
晚间,皇帝听说此事,便往永和宫来,院中的花无风自舞,满地花瓣堆积,锦重重地落了一层,皇帝缓步走进去,隔着纱橱往里看去,却是灵璧领着胤祚念诗,【朱栏画栋最高楼,海色天容万象收。海底鱼龙应变化,天中云雨每蒸浮。无波不具全潮势,此日真成广汉游。仙客钓鳌非我意,凭轩帷是羡安流。】
正是自己所作的《登海澄楼观海》,胤祚的童音随之传来,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灵璧揽着他,温声道:“这是你阿玛在山海关城楼所作,他说自己不羡慕如同仙人钓鳌那般自由闲适的生活,唯一的愿望是海晏河清,风调雨顺,天下的百姓能过上安宁的生活。”
透过宝葫芦型镂空槅扇,胤祚摇头晃脑地背了一遍,抱住灵璧的腰,“阿玛是管着天下的人,等胤祚长大了,也要像阿玛一样,不做羡慕仙家的人,而以天下为己任。”
灵璧刮刮他的鼻尖,“你阿玛幼时读书极为刻苦,十七八岁时因读书太累还曾呕血,你也能如此认真吗?”
胤祚皱起眉头,“胤祚或许不如阿玛那样刻苦,但是胤祚聪明啊。”
灵璧莞尔,“不知羞,人家说你聪明那是奉承你,你若是这样认为便是夜郎自大,额涅和你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如仲永那样聪慧的人,若不刻苦,自己便荒废了,是也不是?”
殿内燃着沉水香,母子二人喁喁低语的声音如同一曲宁静的古琴,将皇帝纷乱的心绪拨乱反正,他掀起绣着水墨烟云的帘幔走进去,在灵璧惊愕的眼神之中,抱起胤祚。
“咱们胤祚聪明,又有朕教导,必不会有仲永之伤。”
自上月起,皇帝大多翻宜妃、通贵人、万常在的牌子,灵璧痴了一瞬,忙福身请安。
皇帝一手抱着胤祚,一手将她扶起,“不过十几日未见,你怎的倒如此生分了?”
十几日?若数着日子来算,总有二十三日,可比起那些一年也见不到皇帝的人,自己再如何哀叹,便是过分矫情了。
灵璧敛衽坐下,“哪里是生分呢?这是该有的礼数,”她看着抱着皇帝脖颈的胤祚,柔声道:“快下来,你皇阿玛素日里事务多,哪里还抱得动你这皮猴子?”
胤祚便看向皇帝,“阿玛抱得动孩儿吗?”
皇帝亲亲胤祚的面颊,“若连自己的孩儿都抱不动,那朕这个阿玛也太无用了吧?”他抱着胤祚坐下,“朕本想着带你去秋狝,让你一展箭术,你怎的不去了呢?”
灵璧道:“尽早钟粹宫派人来传话,说是通贵人遇喜一月,奴才想着通贵人不能无人照料,菩萨保也小,奴才便是出宫了,也不放心的。”
皇帝微微遗憾,“朕原本想着秋狝之后,便立即南下,看来此番不能带你领略江南风光了。”
灵璧笑道:“万岁爷南下是去体察民情,视察水利,领着奴才这么个女人作甚?秋日夜里冷,尤其又是在围场的行幄里,奴才准备了些安神的香料,万岁爷带着去。”
皇帝颔首,“辛苦你了。”
至七月初八,皇帝奉太皇太后、皇太后,率贵妃、惠妃、宜妃、荣妃、端嫔、卫贵人、万常在起驾,除却皇贵妃、灵璧、安嫔三人,便只剩下如僖嫔这等不得宠的、或是如郭贵人这般体弱的,人群之中,有一人扶着贵妃登上步辇,灵璧皱眉去看时,似是芸香。
皇贵妃见她面色大变,皱眉道:“怎么?”
灵璧摇摇头,回宫的路上却仍是思索着,当日眼看着孝昭皇后死于自己面前,自己念及芸香曾在孝昭皇后面前求情的恩情,便让梁九功放了她去巩华城去,缘何今日她又在贵妃身边伺候呢?又是谁特特地寻了她回来?
秋夜晚来风急,不多时便有绵绵秋雨淅淅沥沥而下,灵璧倚在枕上,掐指算着皇帝今日行了多少,该到了何处,窗边的宫灯在风雨之中飘摇,惟有逐渐凋零的花叶陪着她,数着更漏。
皇帝北上一月,便有宜妃遇喜的好消息传来,皇帝自然欣悦,派人往盛京三官保府中送了许多赏赐,待宜妃亦更加体贴。
八月中旬,因念及宜妃身孕,皇帝不欲在外多留,便启程回銮,灵璧去接驾时,众人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宜妃,惠妃有意无意地瞥了灵璧一眼,“德妃妹妹没去,不如这大福气必然也有你的份呢。”
灵璧越过她,看向跟在贵妃身边的芸香,多年不见,芸香迎上她的目光,却似被烫到似的低下头。
贵妃笑盈盈道:“德妃见了昔日同僚,可要叙叙旧?”
灵璧挑眉,“若贵妃娘娘舍得,我自然是想和芸香说说话的,只怕贵妃娘娘念着芸香妥帖,再不舍得我接了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