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而便是冬月十一,正是十阿哥的满月之礼,贵妃向来好大喜功,如今得了阿哥,自然比从前更骄傲些,她家中又极为富足,便特地于景仁宫设了豪宴,请后宫众人皆来为十阿哥贺喜。
灵璧换上一件雪青色竹梅纹绉绸祫褂,下着一条品月色百褶裙,茯苓道:“今日是去给贵妃娘娘贺喜,便用半钿,如何?”
灵璧颔首,“也好,许久不曾严妆,今日我心情不错。”
茯苓是深知道她的喜好的,听她这样说,便寻出内务府送来的珊瑚珠头面出来,鲜红的珊瑚衬得灵璧肤光胜雪,眉目如画,阿葵又寻了七宝垂珠钿口来,配于钿子之上,待处处齐备了,灵璧左右看看,笑道:“我也不丑么。”
众宫女皆跟着微笑,灵璧嘱咐了乳母好生照料胤祚、菩萨保,便出了宫去,才行至广生左门,便见宜妃的仪仗队伍迎面而来,宜妃一身正红色纱绣百花纹祫褂,外着狐裘披风,远而望之,轩轩如朝霞举,阿葵叹道:“宜妃娘娘和郭常在是亲姐妹,可这通身的气派比郭常在不知高贵了多少呢。”
灵璧亦赞同,郭络罗氏姐妹皆是艳丽的美人,可若说宜妃是端庄的魏紫,那郭常在只是妖艳无格的芍药罢了,宜妃唯一的柔情娇憨大约便是在皇帝跟前了。
灵璧看到了宜妃,宜妃自然也看到了她,她示意肩舆落下,缓步走到灵璧面前,“都是往景仁宫贺喜,德妃姐姐可愿同行吗?”
与美人行便如入芝兰之室,灵璧自然愿意的,二人并肩走在一处,宜妃道:“皇上很是喜欢九公主,德妃怎么不给九公主办个满月酒呢?”
灵璧两手对插于手围之中,玩笑道:“我哪里来的钱呢?”
宜妃皱眉,这人真是一身的铜臭味道,三句不离黄白之物,“这能有多少使费?妃位每年的年例是三百两,生下阿哥、公主,等满月后赏赐三百两,过生辰时还有三百两,以德妃生育两位阿哥、两位公主来看,这宫中最不缺钱的,便该是德妃姐姐啊。”
她骤然提起燕双,于灵璧而言却是难言的伤痛,别人不知,茯苓是最清楚的,公主殁于八月十二,那时灵璧已有孕八月,可她还是斋戒七日,挺着大肚子跪于佛龛之下,为早夭的七公主祈福。
灵璧不愿旁人看到自己的心伤,便道:“听听,这是个专会打小算盘算计人的,永和宫孩子多,乳母、宫女自然也多,不说别人,便是胤祚就有一位乳母、两个宫女并两个小太监伺候,日常花销大么。”
宜妃笑着看向她,“姐姐又哄我,谁不知道太皇太后喜欢胤祚,胤祚的使费都是从慈宁宫支的,难道还用姐姐花一个子儿?”
二人一行说,一行至景仁宫,还未绕过影壁门,便听得里头的丝竹之声,茯苓道:“贵妃娘娘自是爱热闹的,便请了人在景仁宫唱戏。”
春竹、春杏迎了灵璧、宜妃进门,众人见了她二人,眼前皆是一亮,这两人一是艳绝,恰如五月牡丹,艳丽逼人,灼灼芳姿压四季万花;一人是清绝,形同梅蕊雪珠,孤清纯然,寒香流转于朱阁绮户之中。
贵妃定定看着二人,不觉自惭形秽,尤其她今日亦是一身银红,生生地便被宜妃比了下去。
皇贵妃挑眉,笑着对灵璧招了招手,“本想等你的,谁知道你换衣裳那般麻烦,我可等不住。”
灵璧向着贵妃福了一礼,敛衽坐于皇贵妃身侧,“娘娘今日倒来得早,身上可见是大好了。”
皇贵妃身着明黄色江绸棉裳衣,垂眸看向灵璧的衣裳,“你今儿和我穿得倒像,都是梅竹纹样,莫非是看了我的,学去了不成?”
灵璧莞尔,“娘娘眼光高妙,衣裳都极好看,我自然要学的。”
万常在笑着奉承道:“各位娘娘穿得自然都好,不过我却觉得贵妃娘娘今日这件绛红色金水仙马褂针线精致,上头串着米珠,一看便是难得的稀罕物呢。”
贵妃展开衣袖,保养得丰腴红润的五指寸寸拂过,“万常在好眼光,这可是上品的打籽绣,不过上头的可不是米珠,而是黄玉珠,最是养人的。”
众人皆称赞贵妃穿得好看,皇贵妃附耳过去,低声对灵璧道:“活像个花架子似的,她还得意,若是有尾巴,这会子都翘到天上去了。”
灵璧失笑,低声道:“这话可别和别人说去,多得罪人呀。”
皇贵妃撇撇嘴,“我怕过谁吗?皇帝都得让我三分去的。”
众人坐着吃了一会子酒,又闲话一篇,乳母抱了十阿哥来,皇帝已赐名【胤?】,着太后亲妹淑惠太妃抚养,只淑惠太妃近日身体不豫,便只等着太妃大好了,再送去宁寿宫,胤?容貌酷肖其母,生得极为健壮,众人自然又是好一番赞叹,直说是个有福气的。
正说着,于宝平忙忙地走了进来,向众人行礼之后,转向宜妃,“主子,郭常在发动了。”
僖嫔笑着刻薄道:“郭常在真是挑时间,明明没足月,偏挑着贵妃和十阿哥的好日子。”
端嫔瞥了她一眼,僖嫔素日如此,她倒也不理论,倒是皇贵妃心直口快,灵璧没来得及拦住,便听得她回了一句,“比不得僖嫔,想挑时间都挑不得。”
僖嫔无儿无女,又失宠多年,自然不敢回嘴,只讷讷退至一边,眼中含着怨愤,灵璧皱眉扫了僖嫔一眼,对贵妃道:“如今我在管着六宫事务,既然郭常在临产,少不得往翊坤宫走一趟,便不能陪了,请娘娘恕罪。”
皇贵妃亦懒懒起身,也不向贵妃辞行,径直携了灵璧的手出去。
出了景仁宫,那股子浓重的芙蓉香味道散去,被冬日的冷风一激,灵璧只觉灵台清明,她掐指一算,眉心皱起,眼中亦浮现忧色,“郭常在是四月份遇喜一月,眼下也不敢才八个月,怎会早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