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后,因与太皇太后、皇太后游园过多,皇贵妃嗽疾比之往年更重了些,便不大出门,来客亦大多拒之门外,因她病重,安胎药也不宜多喝,本就纤细风流的人如今看着竟有些瘦骨嶙峋之态。
灵璧传杜君惠问过,杜君惠亦言称皇贵妃此孕于母体大不利,便如雪上加霜,灵璧无法,只让人拿了些滋阴养肺的补品去承乾宫,盼着她早日康复。因皇贵妃要静养,便将胤禛送至永和宫,胤禛与胤祚顽得好,灵璧看着兄弟二人坐在一处的模样,心中满是宁馨。
三月,皇帝下旨撤郭四海礼部尚书之职,以介山代之,明珠见郭四海被逐步革出朝堂,便向皇帝大力举荐余国柱,是以除江宁巡抚这一要职之外,余国柱升任左都御史,司掌都察院。
都察院掌弹劾百官之职责,明珠得此要职,自然不会放过昔日政敌索额图,他串联议政王大臣会议中人,重谈旧事,全力弹劾索额图,一责索额图之弟心裕惫懒无用,屡次空班,而索额图非但不加重责,反而处处宽纵;二责索额图之地法保懒怠,被革去内大臣之责,非但不思悔改,反而骑射为乐;三责索额图自康熙十八年以来,自恃巨富,日益骄横。
新账老账一起算,皇帝大怒,下旨革去索额图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傅之职,只留四品佐领之衔,至此,明珠独揽朝纲,勾结余国柱等人,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朝堂上下一片昏暗,后宫之中,惠妃因此亦水涨船高,越发骄横。
开朝仅三月,朝堂之内便有如此动荡,往太皇太后处呈递密函者层出不穷,祈求她出面弹压明珠,太皇太后早已归政于皇帝,便不愿再听再看,便带着有孕两月有余的灵璧往畅春园去住。
畅春园轩馆峥嵘,花草秀美,三月暮春时,青云碧树,鸟语花香,实是一副天然图画。
灵璧扶着太皇太后漫步于湖畔,胤祚跟在一侧,摘下树梢柳叶,掰碎了一点点撒入池中,引得数十锦鲤争相跃起,日光之下,波光粼粼,偶有一点水珠溅到脸上,他便越发喜欢,抚掌大笑。
太皇太后看他顽得好,也跟着笑起来,“这样多好,含饴弄孙,共聚天伦。我可不想听那帮臣子再在我耳朵跟前叽叽歪歪,这都是皇帝的事了,他们为何不直接同皇帝去说,还非要来为难我这个老婆子呢?”
灵璧莞尔,扶着她老人家坐下,接过宫女手中的玉棰,给太皇太后敲背,“自然是您管理得好,臣子们才处处想着您,不过他们只想您为大清尽力,却忘了您的年纪。”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我都给大清卖了五十年的命了,如今老了,还不许颐养天年吗?”
二人对视一笑,不远处胤祚的笑声不时传来,太皇太后道:“前朝的事,我可不管,倒是昨儿荣妃派人来传话,说是景仁宫贵妃遇喜,孝昭皇后无福,倒是她的妹妹福泽深厚。”
灵璧道:“这是列祖列宗保佑皇上呢,如今皇贵妃、贵妃、宜妃和奴才都有身孕,这一年里皇上便足得添四位皇嗣呢。”
太皇太后颔首,回头看她,“胤禛送去种痘,你想必极为担心,让你留在畅春园伺候我,怕是这会子心也飞回宫里去了吧?”
灵璧眼中露出一丝担忧,“太皇太后看得明白,奴才自然不敢隐瞒,胤禛是奴才亲子,怎能不担心呢?但裕亲王举荐的人甚好,大阿哥和三阿哥不就平平安安的吗?奴才信得过朱神医。”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安心养胎要紧,七公主福薄,又赶上出巡,你也累着了,这个孩子好好儿养。”
灵璧自然应是。
次日便是皇帝寿辰,本该是欢庆的日子,却被不断南下侵扰、甚至入侵瑷珲城的罗刹国军队打散了,皇帝早已下旨不许大肆庆祝,务必毕国库之力,拿下这狼子野心之辈。
荣妃领会了皇帝之意,只命升平署准备了戏,摆了席面,又将漱芳斋好一番装点,自正中起设宴桌,又在宴桌一侧焚着百合香,四周回廊之上放置着来自各地官员进贡之物,或粉白玉石雕寿桃、或碧玉珊瑚盆景,俱是新鲜样式,将戏台两侧布设得玉皇宝地一般。内务府有心添彩,将前明遗留库房之内的新鲜样式的杯盏送上,比之按照品级而来的碟碗,又多了几分别样雅致,皇帝同太后进来时,众人皆已坐定,他免了众人行礼,看向荣妃,“怎么不见太皇太后和德妃?”
荣妃福了一礼,道:“回皇上,太皇太后昨儿贪吃了一个桃儿,胃肠便不受用,早起又有些发热,便不得回来,德妃妹妹担忧太皇太后身体,也就留在园子里伺候,并不曾回来。”
皇帝颔首,同太皇太后入座,一时众妃贺寿罢了,戏曲便开,升平署有心迎合皇帝征伐之意,今日演出的便是《昭代箫韶》,讲的是杨家将的故事,戏一开场便是佘太君,那唱腔自是好的,只是比之从前的那位角儿却少了些圆润周正,皇帝细细去看,“这不是……”
宜妃早已认出来,一时倒怔住了,不是自己的妹妹又是哪个?
皇帝叫戏停了,对着郭常在招了招手,“怎么是你?”
郭常在化着旦角儿的妆容,勾起的眼角隐隐含情,“今日是皇上寿辰,奴才想着定要送皇上一个不一样的贺礼,便苦练了这出戏,却不想实在蠢笨,唱不出原来的韵味儿,倒让皇上和诸位娘娘见笑了。”
郭常在自康熙十八年生下六公主锦陶,皇帝便不多见她,如今乍乍地看了,三年不见,郭常在出落得越发出挑了,皇帝笑道:“曲有误,周郎顾。你有心了,朕自然明白,换了衣裳,在身边伺候吧。”
郭常在自然喜不自胜,回去换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锦衣便来,一场宴席给皇帝或添菜、或斟酒,倒把梁九功等人挤在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