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次事件,项司雨虽得到了神剑天证,却身无分文,没了住的地方,只一路说书卖艺为生。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路,项司雨只赚到了自己和阿红的干粮钱。到了晚上,运气好,可以睡柴房;运气不好,就只能靠着阿红睡在小树林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是三都之一,人气旺盛,项司雨原以为能赚不少钱。可去客栈茶馆应聘时,掌柜的见项司雨年纪轻,还是个女孩子,脏成个乞丐模样,心中鄙夷不已,便都不愿意叫项司雨留下说书。
项司雨没法子,一边在洛阳乞讨,一边四处寻找机会,终于在洛阳郊外的一个小茶摊里找了一个小二姐的工作——这还是因茶摊老板看项司雨年轻,长得还清秀,说话也好听,动了不干净的心思——项司雨虽有所察,但她饥寒潦倒了数日,只能暂且待下,日后寻机离开。毕竟天证在她身边啊,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性情开朗,说话讨巧,又会说故事,项司雨当小二期间,常得往来客人的赏钱。她也听了来往客商茶余饭后的闲谈:
“听说那位赫连小公子,又得了圣上的重赏呢!”
“圣上到底为什么这么赏他?圣上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好。”
“嗨!一听你就是外地人。这赫连小公子的母亲魏国夫人是纪淑妃与先夫的女儿,纪淑妃侍候御驾,便带着女儿一起入了宫闱,那可真是,啧啧!”
“要说纪将军府上,先前有个三姑娘被贼人拐去,没了清白疯了,到处攀咬诬陷别人。原先还以为这三姑娘败坏家风,现在才觉得,三姑娘因失清白而疯癫,倒是颇知廉耻。哪像他另两个女儿,大的给丈夫织了个绿帽子,小的连女儿也送上龙床了。”
项司雨闻言不禁皱眉,这些来往客商,最喜欢谈yin艳之事。他们讲倒罢了,还经常用这些脏话来逗引项司雨,项司雨也只能装作不懂。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她也赚了一二两银子,日子总算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天黄昏时分,项司雨正准备收摊。一名紫衣剑仙和一名绿衣侠士御剑落下,到了茶摊前。项司雨一见是仙界人,想起仙界人曾相助妖界劫持芷汀,顿时便生反感。那名绿衣侠士招呼说:“小二,还待客吗?”
项司雨撇撇嘴,生活所迫,不得不接待这样的“贵客”,便上前去点点头,满脸写着敷衍:“待客,不过只有清茶和凉茶了。”
绿衣侠士说:“清茶就行,来两碗。”
“好,二位仙长请就座。”
项司雨给二客拿了两个白瓷碗倒茶。绿衣侠士打量着项司雨,又与紫衣剑仙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后,那名紫衣的剑仙对项司雨道:“在下萧思学,蜀山紫霄剑派修士,敢问姑娘名讳?”
项司雨皱眉,这两个剑仙干嘛无故跟她搭讪?是不是冲着天证来的?项司雨赶忙说:“我叫项司雨。二位仙长有何赐教?”
萧思学说:“我平生习剑,对名剑略知一二。想借姑娘囊中所藏之剑观阅一番,不知姑娘可愿成全?”
项司雨拒绝:“不过是把普通的匕首,怕入不了仙长的眼。”
萧思学受项司雨莫名敌意,倒也不挂心,只道:“是我冒犯。”
项司雨刚转身要走,只觉布兜里重量一轻,回过神时,天证已到绿衣侠士手里。项司雨大惊,绿衣侠士打量着天证所化的匕首,说:“看得这么重,好像也不是什么宝贝。”
“你!”
绿衣侠士说:“你什么?贵店就是这样待客的?”
项司雨一时气结,找不到反驳的道理,只得另开火力:“那是我姐姐的遗物,把它还给我!”
“噢,难怪了。失礼了。”说完,绿衣侠士把天证扔还给项司雨。项司雨狼狈地接住,暗暗冷哼一声,才回到茶摊边。她把茶棚梁上悬下的灯点亮,拿出书来,一边看书,一边祈求二客赶紧喝完离开。
按理,到这个点,是该打烊了,可茶摊的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还有客人,就不能收摊回家。两名客人喝茶喝的格外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项司雨看着书,佯作镇静,心里越来越紧张。可转念一想,她也不应该紧张,她要紧张了,岂不是做贼心虚,惹人注目?
那绿衣侠士忽而招呼项司雨:“姑娘,不妨过来同坐。反正你也无心看书不是?”
“恩?我才没有!”
绿衣侠士说:“还狡辩。从你拿出书到现在,过了两刻了,你只翻了一页。看你气态,也是个读书知礼的人,一本游记,不该这么晦涩难懂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今日我心情好,可以指点你一二。”
“……”项司雨又是气结,她道,“谢谢,不劳烦仙长,我自己看得懂。”于是赌气般的翻了一页,坐在茶摊后盯书,仿佛要把书页盯出一个洞。
只听绿衣侠士说:“我风靖远行走六界一百余年,还是头一次见像姑娘这般反感仙家的人界人。通常来说,反感我们的,要么是妖魔邪怪,要么是心怀暗鬼。”
好烦,这个人好烦。项司雨有意识板着脸,免得翻出白眼来。“仙长误会了,我并不讨厌仙长。可我一介女子,虽然出来抛头露面,但也谨记男女不同席的教诲,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四字,项司雨咬的特别重,那语气就像骂风靖远是个登徒子。
萧思学暗笑着点头,也帮腔道:“姑娘说得正是,师弟,你就别再难为了。”
风靖远传音给萧思学:“你帮谁的?”
萧思学也传音回来:“难得看你在口舌上吃亏。”
风靖远轻咳两声,说:“项姑娘,方才是风靖远冒犯,我们只是有一事,想请姑娘指教。”
“有事说吧,指教不敢。”项司雨语气镇定,可心里却在打鼓,也合计好了问及天证时如何搪塞。
“我们正在找寻一个朋友。”风靖远道,“他叫苍夜。”
项司雨见不是问天证的,心里一松:“不认识。”
萧思学说:“姑娘可能不知他的名讳,但此人确与姑娘朝夕相处过。”
项司雨说:“我并没有成亲,几年来也都是独自一人,不曾与什么人朝夕相处。”
风靖远道:“姑娘或许不知。苍夜修行于九嶷山中,朝饮竹露,夜宿花林,是以身上有一股花竹灵香。这灵香微弱,只有修行人才察觉得到。依姑娘身上残留的余香,此人约在一月前,还与姑娘有过接触。”
“一月前?”
风靖远道:“姑娘可是想起什么?”
项司雨说:“一月前,我在宣城,救了一位红衣侠士,把他送到了医馆。可他第二日就消失了,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萧思学关切说:“他的伤势严重吗?”
项司雨说:“失血过多,晕倒过去。”
风靖远问:“他消失后,姑娘可有寻他踪迹?”
项司雨不禁冷哼。虽说项司雨把苍夜送去了医馆,可她只要一想起苍夜帮助那群妖仙逼迫天证,就记起仇来。“没有,他也是仙人,不需要我过多担心,真有什么事儿,我也只能祈求他福大命大了。”
天色已完全黯淡,月亮却还没升起,天地间唯有这小茶摊屋梁下的一盏孤灯。却忽而自天边落下一道白光,白光散去后,一个白发碧衣的娃娃脸少年向项司雨三人的方向走来,娃娃脸少年正要作揖行礼,可一见项司雨,目光一滞。项司雨一见此人,竟惊慌起来。来者正是当日在茶馆给项司雨介绍仙界诸派门的云靖。
风靖远见项司雨、云靖神情,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云靖作揖:“回风师叔,我与项姑娘两月前在一家乡野客店结识,不过萍水之交。敢问风师叔为何事赐教于项姑娘?”
风靖远失笑:“我难道是个无端为难小姑娘的人吗?不过问几个问题罢了。”
云靖忙答:“云靖并非此意。只是项姑娘弱质女流,就算与仙界之事相关,也不会知道多少。”
萧思学说:“云师侄说得是,你把这位姑娘吓得不轻。”
风靖远失笑着,站起身来,向项司雨作揖赔礼。“是风靖远言语莽撞,吓着姑娘了,还请姑娘恕罪。”
项司雨见风靖远给自己道歉,便本着“人让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向风靖远福身,以示不敢受礼。礼毕后,项司雨也给云靖也倒了碗茶,端给了云靖。云靖颔首:“多谢姑娘赐茶。”
“你客气了。”项司雨对云靖态度就好了很多。
云靖接过茶,抿了一口,而后说:“项姑娘,云靖有一请,不知当讲与否。”
项司雨点头:“请说。”
“你若知道苍夜师叔下落,请务必如实相告,他的大师兄很担心他。”
萧思学接道:“何况苍夜涉及一桩大案,他必须回去,洗清嫌疑,才有重回万仙盟的可能。”
“什么大案?”项司雨问。
风靖远说:“听闻那日姑娘也在场,便是天证一案。姑娘还记得吗?”
项司雨想,风萧二人果真是为天证而来。风靖远既已知此事,项司雨要是一意隐瞒,反而叫人生疑,于是点了点头。殊不知风靖远此话不过套项司雨,见项司雨点头,萧、云二人都惊疑起来,但没有将心绪表露在脸上。
风靖远说:“苍夜去了哪儿,你果真不知?”
“那日,那名红衣上仙劫持了天证之妻芷汀,与蓝衣仙姑一同逼迫天证就范。芷汀姐姐未免天证因自己妥协,愤而自杀。天证悲恸至极,剑气爆发,差点伤到我和芷汀姐姐的尸身,幸而苍夜仙长护住了我们,可他也身负重伤,晕倒在地。后来,天证抱着芷汀姐姐的尸体,很是悲恸,我说话他也听不见……”说着说着,项司雨的表情就融化了,流泪不止,有些哽咽。她缓了会儿,平复了情绪,抹抹眼泪,接着道,“我稍微缓过心绪,就拖着那位仙长去医馆求医,然后就筹备芷汀姐姐的丧仪,快到黄昏,才想起去探视仙长的情况,可他已不见了。原本要去找的,在镇子内外找了两个时辰,不见人影。回到医馆再问,医馆大夫说,他是剑仙,不用我们操心,我们操心也不管用。这才没再找。”
三人一听这话,再结合他们自苍容处得来的消息,便明了了大概。风萧二人心想难怪项司雨方才对他们的态度如此之差,怕在项司雨眼里,他们和那“蓝衣仙姑”都是一丘之貉吧。
云靖问:“听闻天证之妻怀孕,是真吗?”
“是真,原本还一个月就临产了。”项司雨故意说芷汀还有一个月临产,还轻叹一声。萧思学和云靖听了,果真面露不忍。
风靖远问:“那天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项司雨道:“我们把芷汀姐姐随水葬了后,我问了一句,他说什么……喀玛火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后来就分手了,再也没见过。”
三人听了最后一句,面色都有变。萧思学万分肃重,他立刻站起来,说道:“吾即刻去万仙盟,将此事禀告盟主。洛阳之事,请师弟及碧灵宫多加留意。”
萧思学御剑而离。
风靖远说:“多谢姑娘坦诚相告,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项司雨说:“我打算继续待在茶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妥。”云靖说。
一个女孩子家,再有千种困难,也不好出门迎客,做一个茶摊小二。尤其似今日,因有客的缘故,守到天黑都不能回,太危险了。云靖依稀记得项司雨说想去昆仑山升仙大会,便道:“项姑娘,我与风师叔正打算在洛阳柳氏的府邸落脚,如姑娘不嫌弃,明日便辞去小二的工作,与我们同住一段时日。待洛阳之事了结,我亲送姑娘往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
项司雨说:“多谢仙长好意,但我……我还得重新考虑一下……”
云靖这才想起,项司雨刚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她的朋友芷汀因卷入天证之争而死,心下便责备自己失言。
风靖远却说:“若就这一两日,倒也无妨。只是过了几年,洛阳便不宜待了。实不相瞒,洛阳在黄河岸边,而黄河在这几年里,怕会有大变。短则三年,长也就七年。”
项司雨说:“难道黄河又要改道了吗?”
风靖远问:“姑娘怎么知道的?此事在万仙盟乃绝密啊。”
项司雨赶忙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知道这是绝密。”
风靖远见项司雨慌忙模样,不禁轻笑起来。云靖叹息道:“风师叔,你何必这般戏耍项姑娘?”
风靖远说:“方才还冷冷地,如今又黯然神伤,说些笑话能把小姑娘逗笑,也是功德一件。”
“……”项司雨撇撇嘴,暗想这风靖远为老不尊。
云靖说:“不过,风师叔所言并不错。此次黄河改道,人皇怕民心不稳,打算暂时隐瞒。故请项姑娘莫对他人言说。”
项司雨点头应声,说“那是自然”。心里想得却是:风靖远这般轻易就承认黄河改道之事,只怕这个“绝密”,也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再稍稍交谈一番,一轮弦月高升。二人要往洛阳柳府去,又邀项司雨同往。项司雨执意拒绝,云靖只得先送项司雨回到住处。回到住处后,天证以灵识向项司雨传音:“回屋睡觉。动作自然一点,别露出破绽来。”
项司雨闻言,便知有人监视着她。她不知是谁,也照天证的话做。和衣而眠后,项司雨照旧把天证抽了出来,剑身放在枕头下,方便项司雨随时抽拿。她用双手握着剑鞘窝在怀里,盖上被子,蜷缩着睡觉。天证从不允许项司雨出声同他交谈,便只能以一种笨拙的方式与天证说话。她闭上眼,食指在天证的剑鞘上写起字来。旁人若见项司雨这般动作,又有被子盖着,只会以为项司雨是一边睡觉一边玩着剑鞘。
项司雨写道:风靖远
天证传音:“今天这三人,无一是泛泛之辈。云靖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的嫡传弟子,资质卓绝,十三岁时修行大成,龙章凤姿,未来不可限量;萧思学是蜀山紫霄剑派的长老,剑法超群;他的师弟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此人智略不凡。你今日一番应对,蒙骗萧思学和云靖够了,但要彻底打消风靖远的怀疑,还不行。等过两天,蜀山派人打探完我的消息,他又会怀疑起你来。”
项司雨无语片刻,决定写得详细一点:监视的人是风靖远吗
天证传音:“恩,方才走了。”
项司雨写:甘骞一伙
天证传音:“甘骞乃妖界前长老,因夺权失败而为妖界叛逆,与妖王白夜煌乃死敌。”
项司雨再写:明日离开洛阳?
天证传音:“你现在走了,叫人生疑。待在这儿,打消他们的怀疑,再离开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