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升呆愣愣的坐着,就是想不通自己凭什么成了强奸犯。自己对女人又没想法,哪怕是电视里的大美女送到自己床上,自己也没那个能耐。杨东升单纯的想着,只要能说理,自己就是认了自己不是个男人的事儿,也不能背强奸犯的罪,玷污了死去的爹娘和大哥。
到了中午的开饭时间,老游带着三个年轻人整齐的站成一队,喊着“一二一”,跟着马管教走了。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几个人打饭回来,一个小伙子端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脸盆,盛着满满一盆大锅菜,另一个小伙子端着一盆馒头。虽然塑料脸盆的外面已经满是污渍,倒胃至极,但众人闻着菜香,看不吃窝头、咸菜了,馋的口水都掉了下来。
老游拿着个塑料碗,把大锅菜里的肉挑差不多了,双手捧着端给了陆广。其余人像是被驯化了的小狗一般,也不护食儿,静静等着老游主持着分了分带着油腥儿的改善大餐,风卷残云般向嘴里塞着,压根儿没有分给杨东升一碗的念头。
陆广没着急吃,躺在大通铺上听着老游打听来的消息。边听边一脸笑意的看着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杨东升。
过年的牢房里,人们没了等着开庭的盼想,也没了劳动任务,吃饱了就睡成了唯一可干的事儿。大通铺上躺满了人,铺底下也躺满了人,但杨东升却连褥子也没有一床。他缩在监号的角落里,刚打个盹儿就又冻醒了……
年三十儿晚上,看守所里不但没有传说中的咸菜、窝头,还换上了过年的改善餐:饺子。等老游带着人打饭回来,还从怀里掏出了两只烧鸡。
杨东升已经饿了一天,干砸吧着嘴却不好意思跟今天打过架的人要吃的,心想着:当年就是为了口吃的,害了自己半辈子,今天就是饿死,也不跟这些坏人要一口饭吃。
猪头大葱馅儿的饺子香味儿伴随着烧鸡金黄诱人的样子,看的杨东升有了反应,肚子不争气的又咕噜起来。
陆广嘬着鸡脖子,从怀里掏出个小酒瓶儿砸吧了一口,对杨东升说道:“大个子,真没看出来,你老小子都五十了。”
杨东升没跟这种社会人打过交道,不知道对方这不咸不淡的话什么意思,只是紧盯着陆广身前的烧鸡,一副作势要抢的样子。
陆广撕下一个鸡腿,对着杨东升晃了晃,又拿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傻大个儿,听说你家里没人了。以后跟着我干吧,好吃好喝的,娘们儿也有的是。”
杨东升瞪着眼说道:“你不是好人。”
陆广乐道:“我不是好人?行,那你跟我说说,好人长什么样儿啊?”
杨东升认实的说道:“好人不欺负人。”
“那要是好人让人欺负了怎么办?”陆广说完,看杨东升不说话,继续道:“好人让人欺负了,是不是得找人主持公道啊?我要是替好人把欺负他的人欺负了,算不算是好人的恩人啊?”
杨东升琢磨了琢磨,点了点头。
陆广继续说道:“我是好人的恩人,我也欺负人了,我算是好人么?”
杨东升听明白了,但是想不明白。打抱不平的“打”和打击报复的“打”是不是一回事儿呢?想想自己的过去,他想通了,当年要是有人替自己做主,打抱不平,自己就不是走资派了。所以,陆广说的“欺负”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欺负”。但转念一想,他指使这些坏人打自己,还不给自己东西吃,绝对不是好人。
陆广看杨东升没反应,继续说道:“你强奸了县长夫人,你就是坏人。我替被你欺负的人出出头,收拾收拾你这个坏人,我自然就是县长夫人的恩人。所以,你是坏人,我才是好人。”
杨东升不屑道:“我没干这事。”
陆广三口两口吃完了手里的鸡腿,嘲笑道:“傻子,等判决书下来,白纸黑字写着你是强奸犯的时候,我看你怎么抵赖。”
杨东升冷冷的说道:“他们污蔑我。”
老游插话道:“污蔑你怎么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就上午被你打坏的瘦猴儿,去发廊打个炮儿的工夫,碰上抓嫖的,那小姐当场就说是瘦猴强奸她。过了年就判了,五年。”
“我跟他不一样。”杨东升笃定的说道。
老游继续道:“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瘦猴连他娘的裤子都没脱。你能比他还憋屈?”
就算对这些话一知半解,杨东升也弄明白了个大概。他迷茫了,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他怕像瘦猴一样不明不白成了强奸犯。就在他惊恐无助的时候,吃饱了饭的人们又用恶毒的目光盯上了他,但是这一次来的更加暴虐。
杨东升饿的没了力气,不一会儿就没了还手之力,只好抱着头,蜷缩着身子,任由不长眼的拳脚击打在自己身上,一边歇斯底里的喊着“救命”,一边咽着自己屈辱的泪水。
柳红霞来到了县城的看守所,但却被告知,过年期间停止探视。无奈的她只得给莫莉打了电话,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
“是莫莉么?”
“是。你是?你是柳红霞吧?”
“嗯。”
“你想好了?”
“不,不是。‘二蛋’出事了。”
“啊?他是不是病了?”
“你离开的那天,他被抓走了。等我去看他,他,他被关进看守所了。”
“抓起来了?他做什么了?”
“他们说,他强奸了他们支书家的二闺女杨兰花。”
“强奸?他,他是那样的人?还是他犯病了?”
“我也想知道。听说他和杨兰花小时候就相好,至于……”
“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了?”
“我,我……”
“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我想办法给他找个律师吧,如果他真的犯了罪,我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柳红霞挂了电话,感叹着自己命运的不济。她看着自己的农家院,想着盖房时欠下的账,拎起炸好的馓子,去乡亲好友家里还钱去了。
大年初二,杨兰花回了娘家。她悄悄向小兄弟打听道:“你怎么还和杨东升过不去呢?大过年的,你赶快去把他弄出来。”
杨东智敷衍道:“过年都放假了,办不了。要等人家过完年上了班才行。”
杨兰花难过道:“他娘刚走,你就害人家在牢里过年,你说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杨东智强辩道:“二姐,你别总惦记这个傻子行么?你是县长夫人,弄这么些风言风语好啊?再说了,‘二蛋’在里面有现成饭吃,出来了还不饿死?我这是帮他,不是害他。”
杨兰花怒道:“你这是什么浑话?”
杨东智烦躁的说道:“二姐。那天晚上是你在林子里喊叫,把乡亲们招过去的。我是在给你擦屁股,你怎么反倒怨起我来了?”
杨兰花知道村里的风言风语有多厉害,也不好跟弟弟发脾气,委婉的说道:“我们清清白白的。”
“你说你清白人家就信了?只要杨东升回来,婆娘们就拿你俩的事儿逗傻子玩儿了。到时候谣言传得满天飞,你让我姐夫怎么干工作,你让晓东和晓晴怎么有脸见你?你考虑考虑后果行不行?咱爸和我把杨东升送监狱里去,既能吓住村里人,不让他们乱嚼舌头,也能给杨东升找个养老的地方。以后没人见到他,也就没人想起你们的事儿了。这是一举多得,你可别妇人之仁。”杨东智把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一股脑倒给了杨兰花,看着她似乎想通了,这才继续说道:“姐夫事多,顾不上陪你回来。晓东和晓晴在省城里工作,也忙。你可别再给他们添乱了。”
杨兰花等弟弟走了,愧疚的想着:怎么去给婶子上个坟的工夫,惹了这么多事?害的东升进了牢房不说,还把人家的姻缘给搅了。本来自己行的正,坐得直,跟何素亭离婚正大光明,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何素亭包容了自己这么个老不知羞的女人呢?孩子们要是知道了,又会怎么看我这个母亲?
杨兰花想着想着,没了串亲戚的心思,就像兄弟说的,自己越频繁的出现在村里,嚼舌头的人越多。
此时此刻的杨东升却饿晕了过去,被看守所紧急送进了县医院。看守所派了两名警察在医院盯着杨东升,以防他趁住院的时机越狱。
看守所的管教马彪正在未婚妻家里陪未来丈人喝酒,就被领导喊去医院县医院值班了。他看杨东升躺在病床上大嚼病号饭,骂道:“你故意的吧?里面有饭你不吃,饿出毛病好出来住院是吧?老小子,你要是有精神病就见鬼了。你就是想跑,想趁住院的机会跑!”
杨东升没搭理马彪,专注的喝着棒子面粥。马彪见杨东升如此无礼,把脚镣的卡扣又紧了紧,勒的杨东升的脚脖子活像两节粗实的莲藕。
查房医生走进来,看到杨东升的吃相和马彪的动作,先是对杨东升说道:“饿久了不能这么吃,会吃坏胃的。”见杨东升不说话,医生对马彪说道:“他身上外伤很多,还有内出血的症状。你们如果非要带他出院,万一出了人命官司,跟我们医院可没关系。”
马彪听完医生的诊断,跟所里汇报了情况。
所长说:“再观察观察。”
马彪无奈的留了下来,却始终不见单位给自己安排的搭档,大过年的,又不好意思询问,催促同事过来,只好一个人死盯着杨东升,生怕他越狱。看着强奸犯没心没肺的躺着睡大觉,自己却牺牲过年的倒班休假,守在医院,他拿电棍用力捅了捅杨东升,说道:“傻子,挨揍了怎么不说?”
杨东升两天没睡过床了,虽然两手被铐在床头,两脚被锁在床尾,但依然睡的昏天黑地。被马彪粗暴的弄醒之后,他愤怒的说道:“你们也打我了。”
“老子干的就是这个差事,有本事你告老子去!”马彪见杨东升不识好歹,又用电棍帮杨东升醒了醒盹儿。
杨东升的双眼愤怒的圆睁着,但越是这样,腰腹上的电流似乎越大。他抽搐着,直到闻到自己皮肤上散发出焦糊的味道,无助的闭上了眼。如果是陆广等人这么对他,他会勇敢的打回去,哪怕是打不过,哪怕是自取其辱,也不会任坏人欺负。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反抗,也没有反抗之力。
这两天,杨东升从同号犯人的闲言碎语中弄懂了住监狱的过程,知道要等法官审的时候,才能有冤屈讲冤屈,如果这期间跟警察起了冲突,那就坐实了一项袭警的罪名。对于增长见闻主要靠电视的杨东升,并非无力抗辩,只是还没有人听他为自己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