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颠簸簸的,纹莹虽然有些饿,但却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秋云虽然跟着,但她知道,纹莹劝多了反而不喜,所以也只好担忧的看着,一声不出。
“父亲来过吗?”
纹莹突然出声,问的这个问题,秋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照实说吧。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数的。”
秋云只好道:“老爷是和大娘子一起来的,来的时候,大娘子还送了一个丫头,名字叫簪红,就是今天把燕窝端来的那个。这个丫头我觉得不十分规矩,问过刘妈妈,她说得等你醒了再发落。”
纹莹突然看着秋云发笑道:“能让你也觉得不规矩的丫头,还真的不多,大娘子怎么会送个这样的丫头过来点眼?”
“姑娘,那个簪红,是个门就进去瞧,是个人就跟上去打听,不是个小细作是什么?”
“你们啊,都觉着她是大娘子带来的人,任是石头也有三分情,可莫让小人钻了空子。”
“那,那不撵她?”
“不撵,放在房里吧。我身边也没什么可让大娘子探查的事情,左不过是些采买之类的,又不是将军,手边也没什么军国大事,犯不上怕她。”纹莹脸色虽然有些病弱的白,眼睛却格外的亮,秋云瞧着不像病的糊涂,只好应了下来。
纹莹话说了没多久,突然伸出手来要燕窝吃,秋云还愣了一愣,随即喜不自胜,赶紧把小桶里炭火煨的燕窝取了出来,热腾腾的,纹莹吃的很用心,秋云笑道:“怎么这会子又要吃了?”
“大娘子想我爬不起来,京里恨我的人多,我活的越好,她们便越恨,天爷替我选的命,我也无法,倒不如让她们恨去,最好恨出个悸病出来,不然我也苦心积虑养这么好,不也可怜?”纹莹细细的吃着,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这个坎她却过不去,后面的日子,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寻常,若还没杀上门来,她便被太后和敏妃一通不知道有没有根据的谈话,杀的无半点反击之力,日后该如何面对后面卷来的狂风暴雨?太后总会老,人走茶凉,又有谁能护谁一辈子?纹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明知父亲不过当自己是个亲生的陌生人,何必还要问。
秋云细细的品这话,仿佛纹莹已经看穿了些什么,她没想着问,倒揭开了车的帘子。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冬日来的分外早,秋围还未开,已经冻的缩手缩脚的了。
“秋云,刘妈妈安顿人做冬衣了吗?”
秋云忙道:“冬衣已经去做了,粗使的丫头每人两身再加一个厚棉的背心,二等丫头每人三身再加一套山绸的棉袄,大丫头和体面的管事嬷嬷都分派在各个人的院里了,料子量够了,棉絮也都是称够了的。”
“方小娘的院子里也是这样弄的?”
“是,刘妈妈说小娘那边常常缺斤少两的,这次是特特的称的足够了才给送过去的。”
纹莹突然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样恐是害了她。”
秋云忙辩解道:“刘妈妈是惦记着小娘命苦,总被克扣也不是办法,锴哥儿大了,念书笔墨都要用钱,她的体己都花在打赏下人上头,怕给锴哥儿存不够。”
纹莹拍了拍秋云的手,担忧的道:“你觉得我们这位大娘子是个能容人的吗?”
“这……”秋云顿了顿,摇了摇头。
若是大娘子能容下人,姑娘也不会像现在在这样艰难,老爷和姑娘也不至于这般生分。
“连你都晓得大娘子不能容人,那方小娘是广平侯府的庶女熬到了现在,怎么会不知道她不能容人?方小娘与锴哥儿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忍,刘妈妈对她好没什么错,可大娘子原本介怀锴哥儿的事情,这样点眼,恐怕会遭记恨。”
纹莹一席话,秋云已经吓的不知所措了,忙道:“那,那可怎么办?料子已经送了,棉絮都称了,这,也不能要回来。”
纹莹蹙眉道:“先盯紧吧,大娘子常常谋定而后动,仔细二门上或者大娘子院里和方小娘院里有人接触。我们是一片好心,可别害了她。”
秋云连忙记在了心里。
“亭锦大了,大娘子不像以往那般仔仔细细经营,父亲也渐老了,许多事情也不愿意插手,能由着便由着,若汴京发生什么变故,哼,恐怕我们府上就要分崩离析了。”
纹莹淡淡的“哼”声像是带着无奈的叹息。秋云也静了下来,但马车外面的吵嚷和马车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纹莹皱眉,秋云连忙拉开帘子,却瞧见了赵云凝的丫头瞬绢,似乎是在指责一个带着孩子的老妪。那老妪吓的整个人都在抖,孩子也哇哇大哭,秋云看了一会儿,有些不忍,放下了帘子强颜欢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撞了过路人罢了。”
“我听声音像是瞬绢。”
秋云只好道:“确实是瞬绢。”
纹莹这次竟然出奇的道:“下去看看吧。”
秋云面露难色道:“姑娘,你不曾管过这样的事,况且这又是在京道上,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去罢,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秋云只好打起帘子下了车,远远的围了不少人在看,她走过去悄悄问了一个大嫂,谁知大嫂是酒馆子里干活的粗妇,中气十足,说是悄悄话,周围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瞬绢也立刻注意到了秋云。都是来来往往宫里去的贴身丫头,也没有谁不认识谁的道理,瞬绢登时黑了脸,骂道:“一个下贱人,还带着一个小娼妇的眼,破烂本事学的倒有头有脸的。”
瞬绢自来随着赵云凝的脾气,跋扈的厉害,她这么一席话,引得众人的目光都朝着秋云来,秋云面皮涨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好开口,心里生气却无可奈何,只得抬脚走。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么个人。”
赵云凝的声音从秋云背后嚷起来,瞬绢跟着赵云凝的声气儿立刻道:“姑娘,只当她们是死了算了,没得见了眼前烦。”
秋云登时便火冒了起来喝道:“你放肆。我家姑娘也容得你这般诅咒。”
赵云凝恶狠狠的瞪了秋云一眼,瞬绢立刻道:“准她不三不四的自降身份做媒婆,便容不得有人背后说闲话了?”
“你嘴放干净,以下犯上是大罪。”
“呦,秋云姑娘你火也太大些,她不过是个比你小上三五岁的丫头,不懂什么事,莫与她置气。”赵云绡的声音从马车上传出来,她带着蝉纱的帏帽,但这尖刻,分毫不让的语气,一听便是她。
“不管谁家的奴才,出了门总要有个规矩,既然妹妹舍不得管教,就让秋云帮着打吧!”
赵云及斜靠在楼上天然居的栏杆上,手中拿了一柄素白的生绢扇子,眼睛虽然看的不是这里,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不容置疑。赵云凝怒道:“有你什么事?”
赵云绡酸溜溜的笑道:“姐姐,小公爷是想英雄救美,你可是倒霉,正好撞在人家手上。”
“多谢小公爷好意。”
纹莹戴着雪青色的帷帽,身边的一个粗使丫头揭开了一半的帘子,只瞧的见半个人,可确实是纹莹的声音不假。
“两位妹妹都是京城里有身份的人,青天白日在街上大呼小叫像什么话,不长眼的人撞着了,自有开封府去办,在路上吵吵嚷嚷的有失身分,至于这个小丫头瞬绢么,我便带走管教几日吧。”
“你,你,你敢带走我的贴身丫头?”
王二哪管这是县主的丫头,只要郡主吩咐了,哪怕是王母,他也要天上去给劫来,五大三粗的,领着一个婆子,立刻就将瞬绢擒住了,瞬绢吓得乱挣,连连喊姑娘救她,可赵云凝和赵云绡是溜街来的,一个得力的都没带,两个赶车的看见王二,哪里还敢上前。
“妹妹放心,放着这么多人面,我自然不会对这个丫头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去,三日后整整齐齐的给你送一个有规矩的丫头。”
粗使丫头放下了帘子,秋云连忙上了车,王二隔着帘子问道:“姑娘,把人带哪去?”
秋云骂道:“你也昏头了,跟着这些狗仗人势没有规矩的学?姑娘是有正经事情的,带着这不知狗头嘴脸的人做什么,还不弄回府里?”
赵云凝气的火冒三丈,赵云绡还要撺掇,她身边一个有些年纪的嬷嬷连忙拉住了她。正才闹着,有人说开封府的人来了,那个嬷嬷使劲儿把赵云凝往回去扯,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按住。
那赵云绡瞧着没有戏唱了,心里骂了一回赵云凝孬货,也只好回去了,赵云及目送纹莹的车走远,心里有了一丝安慰,默默的从楼上下来:这样也好,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我替你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纹莹要急着去看林小姐,连带着郡主都这样被迁怒,林小姐,合该怎么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