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红病了多久,她不大清楚,但听着屋外有二哥儿的读书声,她便觉得安心和掩盖不住的欣喜,若是能留在这个院子,做个洒扫的丫头,也是好的。
鸣翠嘴里塞着东西,笑嘻嘻的走进来,看见簪红醒了,高兴的要叫喊,簪红连忙一个翻身,将手指抵在嘴边嘘了一声。鸣翠将塞在嘴里的糕饼掏出来,跑到簪红身边道:“姐姐,你醒了,二哥儿让我看着你,醒了要叫他,你怎么不让我叫啊?”
簪红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二哥忙着读书,我的事情,不必麻烦他了。我梳子梳洗,就去伺候吧。”
鸣翠连连点头道:“二哥还有十天就要大考了,不该去烦她,姐姐你等着,我把铜盆端进来。”
“二哥院里怎么常常是你在伺候啊,那些老妈妈们呢?”
鸣翠在床边坐下道:“妈妈们吃酒赌钱还玩不过来,哪有空管着屋里,索性屋里都是上夜啊倒水之类的小事,二哥也不许别人进屋里伺候。”
簪红心下有了一点安慰,忙问道:“有人进过二哥儿的屋子吗?”
“没有,就是我一天给端茶水,还有婆子去洒扫,平时都是二哥儿的小厮李瑞伺候的。”鸣翠推了一下簪红道:“那些嬷嬷说了,你来这个院里是当主子的,让我好好服侍你,小娘你说,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只管吩咐我去。”
簪红羞红了脸道:“你也听这起子人嚼舌,哪里有的事情。”
“真的,你没醒的时候,二哥来看了你的,哪个丫头得病还能让二哥亲自来瞧,我觉得李妈妈说的话也有道理。”
簪红拧了她的笑道:“你个小蹄子知道什么,莫听她们这些长舌妇背后乱嚼,快些倒水去。”
鸣翠嘿嘿笑道:“看吧,已经使唤我了,以后我等你的赏了。”说完了一溜烟的跑了。簪红眼里都是笑,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碎发,悄悄下了床,几步挪到了窗户旁。苏亭锦又坐在上次来的地方念书,手里拿的那本,有靛青色的封皮,是老爷上次让她拿过来的那本。想起苏亭锦在看她送过来的书,她的心里就是满满的羞涩与兴奋,她再无用,她再卑微,她总也是对他有一些帮助的。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摸了摸柜子,摸了摸椅子,又摸了床,还摸了摸岸桌上供着的青色瓷瓶,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大约二哥儿,也是喜欢她的吧?
“簪红姐姐,过来洗脸了。膳房送了山药粥,二哥儿让给你喂,你醒了,就自己吃吧。”
鸣翠将手巾递给她道:“姐姐,你洗脸。”待簪红把脸擦过以后,鸣翠一拍她,将手伸展道:“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簪红接过来一看笑道:“这个时候拿它干什么,这不是我给你的绒花嘛。”
鸣翠给她簪到头上道:“我总扎小鬏,用不上这个,还是你戴着吧,头上一朵花没有,你都不好看了。”
簪红抿了抿嘴接了过来,她亲手给自己扎的绒花,像极了真的秋海棠。就那样被秦氏和孙嬷嬷踩在了脚底下,不过,能得到二哥儿的保护,这点委屈,就是受了也没什么。
簪红将元宝髻梳的齐整,拍了拍裙子,抿了抿嘴,推开了门。苏亭锦被声响惊动了,抬起头来,却是扎着一朵黄色绒花的簪红,面色有些不悦的道:“这里不必茶水。先退出去吧。”
簪红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停了一会儿苏亭锦道:“茶水拿进来吧。你若觉得好些,下午就回郡主那里去吧。”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忽的劈在了簪红的心上,她顿时木在了原地,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泪水夺眶而出,苏亭锦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道:“你何必哭,我也并未训斥你。”
簪红泪水涟涟,顿了顿一咬牙道:“二哥既然无意,为何要救我?”
苏亭锦有些茫然的道:“这如何又是我救你的不是了?子曰:泛爱众,而亲仁。见难不救,非为人,见恶不止,非为善。我难道不该救你吗?”
“是,不该。你就该让我,死!”簪红说完这句话,哭着跑了出去。
苏亭锦不仅有些茫然,而且也有些恼了,索性丢开去,正要叫人时,纹莹却一步进来了,苏亭锦有些尴尬的道:“不知长姐何时来的?”
纹莹披着大氅道:“你便放任她跑出去?”
苏亭锦板着脸道:“那还要我如何?难不成我要将她追回来不成?”
纹莹淡笑一声道:“丫头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出了你这院子就是河,再走几步便有口井,她这样哭着从你的屋里跑出去,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我行的正坐的直,何必怕谁?”
“你当真是圣贤书读的糊涂了吗?她对你有情,你看不出来吗?”
苏亭锦整个人都愣住了,茫然又有些尴尬的道:“我也并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随即有些恼道:“长姐是想替你的丫头讨个公道吗?我不知道我错在何处,她身体已经恢复了,长姐就请把她带回去吧。”
“她是个有主意的丫头,想着法子,将自己送来了你的院子,也用了小小心机,但,她对你的确是一片真心。”
苏亭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顿了顿道:“她这样,我确实没想好该如何?长姐,你还是将她带回去,好好与她分说,救她只是因为母亲过于暴戾,也并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如果让她有了想法,是我的不是,我向她赔罪便是。”
纹莹心里有了一点安慰。苏亭锦也算是不一样,没有因为簪红是个丫头而居高临下,也没有因为簪红对他的仰慕而沾沾自喜。缓和了声音道:“她也算是个好丫头,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处,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但你若没有意,应该自己去跟她说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我迟些再去吧!此刻再追出去,也恐怕让她误会,劳烦长姐派人将她带出去吧。”
纹莹笑了笑道:“最迟不过今晚。”
苏亭锦连忙点了点头。
簪红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也没想过能在二哥儿身边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她也是乐意的,只要能天天看着二哥儿在这院子里进出,走她走过的路,和他一个屋檐下躲雨,也都行,可是,他却要将她赶走。他不仅不喜欢她,看到她端茶进去,还十分不高兴。
纹莹远远的看了簪红的肩膀抖动,对秋云道:“你去劝劝她,将人好好的给带回来。经此一遭,她就变了。”
秋云有些担心的道:“姑娘,我是真的怕她想不开,大娘子这一招真的是狠毒。”
纹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大娘子比我懂。二弟弟又是她自己亲生的,岂又不知道自己亲生儿子的。让亭锦出面,真的断了她的念头,也好过日后千防万防。”
“可她当着二哥儿的面,责罚下人,也不怕二哥儿日后非议她?”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不是。亭锦再对她不满,毕竟她也是生母,日后不可不奉养,亭锦掌家,自己便能懂得这些下人之间的弯弯绕,早晚也能懂她的苦心。”
秋云感叹道:“可怜了这个丫头,对二哥儿一片痴情。当时就因为二哥儿因她头上戴了一朵秋海棠,给她改了名字,她便痴痴傻傻,心里眼里只有二哥儿。”
纹莹轻笑一声道:“她对亭锦是真心不假,可也并非不照顾自己,她原本是惦记着做小娘的,若能既抓着人,又抓着心是最好的,可到底有大娘子一头压着她,她怎么能顺顺当当的坐上去,缓兵之计,等足了时辰,只要亭锦心里有她,待成亲以后,自然是要抬她做小娘的,她也不笨。”
秋云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不想从二哥儿的院子里走,是惦记着这件事。”
纹莹拢了拢大氅笑了一声道:“陪她哭一哭,将心中那口不顺的气吐出来,她就回来了。后面的,自然有二哥儿去跟她说个清楚。”
秋云连忙给纹莹将大氅的带子系了系,摸了摸手炉道:“姑娘放心,我定带她回去,手炉不热了,让春雪再给你加几块碳。”
“哪里就冻死我了,你快些去吧。”纹莹笑着从河边慢慢的踱了起来。正是初冬,草叶上有层薄薄的霜一样的东西,呼出来的气,白济济的,天也正好大亮,云外射出来几缕日光。纹莹突然有些想好好吃一顿饭,喝上一盅羊骨汤,再吃几个沾了醋汁的包子,那该是多好的事情。
几只鹤“嘎”了一声,哗啦一下听见纹莹的脚步,都飞了起来,纹莹被唬了一下,突然想念起樊楼的烧鹅来,不油腻,这两天正入味,初冬有太阳,只要太阳一出,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希望簪红也能迈过这个坎儿,老老实实的做个好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