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通车马行占地极广,除了前面那个两进的院落之外,还有存放货物的货场和车廊、牲口棚子,甚至还有一间蹄铁铺和专供车马夫住宿用的排屋。
当初光是为了购置这些地皮,就花费了不少本钱。
现如今,牲口棚子已经被拆了个乱七八糟,故意燃起了几堆火,又在前后门分别堆砌大量的柴草木料,一并点燃了,做出一副刚刚被抢掠过的样子,一来是为了避免贼兵大举侵入,同时大火也能够阻拦大量人群的进出。
从表面上看,“快通车马行”与相邻的货栈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真正进入到里边之后,才发现这里早已聚集了几百人之多。
这些个精壮的汉子早已经披上了战甲,手持大扎枪做好战斗准备,俨然就是一副枕戈待旦随时都可以冲杀的严整状态。
“这就是当初在八湾河血战伪清亲卫的小吴庄民兵,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士。”
虽然和毅勇军有点不对付,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许文才也只能不断的夸赞士兵们的战斗力,以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集合!”
随着张启阳一声令下,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民兵们齐集于后院东侧的货场之中。
几百杆大扎枪密密如林,身披铁甲内衬黑衣的民兵们全都默不作声,却硬生生凝聚起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果然有几分虎贲强兵的样子。
看到这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民兵,刚刚从宫里逃出来的人们终于有一那么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民兵的数量虽少,终究还算是小有规模,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强兵的样子,又有八湾河血战的光环加持,想来还是应该有所作为的吧。
张启阳完全不理会这些人的想法,一把就将太子拽了过来,对着手下这些个精挑细选出来的民兵高声呼喊:“我大明皇帝决意死社稷,此时此刻想必已以身殉国了。这是太子,皇帝嫡血国之储君。
国事倾颓时局糜烂,保住了太子殿下,就是保住了我大明的社稷江山。”
张启阳的嗓门陡然提高了好几度,几乎是在扯着喉咙呐喊了:“你们不是总想建功立业吗?不是总想升官发财吗?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只要保着太子殿下冲出去,就是擎天保驾的不世奇功,到时候别说是封妻荫子,肯定还要留名青史。百年之后,你们的后世子孙还会念着今天的壮举。”
雀跃的火光照耀之下,张启阳就好像是一座金属浇筑而成的雕塑:“大明朝的希望就在你们的手中,就在你们的枪尖之上,全天下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看着这里,看着京城。我要的做是带着你们建千年未有的功业!”
皇帝已经决意死社稷,那么太子殿下就是事实上的大明君主,保护储君突围就是延续大明国祚,就是续上王朝气运,摆明就是霍光、郭子仪的故事,只要能够冲出去,对大明就是再造之恩,这份功劳有多大已经不必做任何解释。
延续王朝气运,再造大明辉煌,这是何等的英雄壮举,又是何等的壮烈激昂,哪怕是千百年之后,后人也是要敬仰崇拜的。
民兵们早已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个个血脉贲张目光如火。
本是乡下的泥腿子,捏了几辈子的老锄头,忽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怎能不让人慷慨如沸?
“闯贼寇京,陛下殉国,我煌煌大明已到了危急存亡的最后关头,只有你们才能让乾坤逆转,也只有你们才能让江河倒流。挽前三百年气运,撑后五百年国祚,就在今日。”
“张万三!”
伴随着张启阳的呼喊之声,总教官张万三越众而出。
“你给我……给太子殿下……不,给大明朝开路,无论一切阻碍,不管是神是鬼,全都给我杀了!”
张万三早已热血沸腾,吼的嗓子都疼了:“是!”
来的时候,张启阳就说是要带着大家进京勤王,想不到的是局面一下子就糜烂成了这幅模样,固若金汤的京城瞬间被攻破,圣天子崇祯皇帝说殉国就殉国了,大明朝已经轰然崩塌。
局势的变化之快简直眼花缭乱,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这些个民兵们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知道忽然之间自己就成了保护着太子殿下突围的英雄,要做延续国祚气运的壮举,登时就被一股神圣的气氛笼罩,随之就热血沸腾的要出去拼杀了。
“车马。”
车马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刘乾龙很清楚的知道现在就是最关键的那一刻,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生平报复全都寄托在今日。
这是底定乾坤扭转未来的大事,英雄伟业将自今日始。
“请太子上车。”
半是搀扶半是拖拽着年轻的太子殿下,将他和安宁公主安置在一辆双挽的篷车上。
然后又把另外三位殿下安置在同一辆车上。
这个时候的长平公主已经支撑不住了,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白的吓人,半边衣裙已被鲜血浸染的通红。
“一凡,你上车,给她看看伤口,若是不太严重就给她治一治吧。”
一直以来,张启阳都对太子殿下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但是对这位公主殿下却显得不那么在意。
蛾子蹦上车去,毫不理会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子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一把扯开她的衣裙,用布条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止血粉:“没事,死不了,最多也就是落个瘸子而已。”
将一众的少年兵拢在几辆车上,张启阳顺势跳上马车,单手扶着拦腰杆儿,长刀遥指:“冲出去,回小吴庄!”
此时此刻的京城,再也没有一国之都应有的井然秩序,已经成了暴雨浇灌之下的蚁穴。
真正小门小户的贫苦人家反而会好一点儿,只是尽可能的关闭了房门一家人躲藏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祈祷混乱赶快结束。
最倒霉的恰是那些官宦人家和豪门大族,这些人早已成为闯军的“重点照顾目标”。
逃出家门的人们携带着金银细软和五花八门的东西,往日里那些个趾高气扬的世子王孙小姐公子们乱糟糟的涌上街头,好像汇集起来的细流一样满世界乱跑。
冲过来的闯军疯狂呐喊着、嚎叫着,见人就砍逢人就杀,杀的差不多了之后就把那些个散落在街头的财物收集起来,甚至还有人专门是尸体上搜刮首饰。
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姐太太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除了继续象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之外就只剩下尖声嘶叫的份儿了。
很快,这些人就发现了一支挺着大扎枪的队伍。
这支队伍严整肃穆,却不追赶百姓,也不抢掠财物,而是始终保持着密集队形一路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从队伍当中夹杂的大量车马来看,应该是颇有些实力。
尤其是布置在车马四周的士兵,战斗力卓然,遇到闯军就直接用弓箭驱散,或者是用大扎枪密集攒刺,闯军退走之后也不追赶,始终都在默不作声的赶路。
在这个纷乱的时候,惶恐万分的人们本能的朝着这支队伍汇集过来——至少这支队伍还能驱散贼兵,这就是最大的安全感。
天色已经全黑了,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闯军哪些是百姓,只要是前面出现了任何挡路之人,立刻就用弓箭驱散,若是还不肯走的话,直接就用扎枪捅刺。
至于跟在身后的那一大群人,根本就不晓得有多少,也懒得理会那是些什么人,只要他们不挡路,也就听之任之了。
以四十名步弓手和一百多个长枪兵为先导的前锋部走的很快,就好像烧红的尖刀切开凝固的油脂一样,轻而易举的打破沿途一切阻碍快速突进。
那些个侍卫和几个文官紧紧的跟在太子殿下的马车之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隆隆的火炮声中,一团大火猛然从右手边升腾起来,硬生生的映红了半边夜空,其中还夹杂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呐喊之声。
看样子,广渠门已经失守,闯军正大量涌入。
明显又有大量闯军进来了,张万三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前方的敌人并不算很多,但是从侧翼冲出来的却越来越多了,而且战斗力也更加强悍,而不是象以前那样至少稀稀拉拉的射几箭就能驱散,而是要经过越来越激烈的战斗才能维持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
又往前走了约莫五六百步的样子,接连两股闯军从街口冲了过来,前行的速度为之一窒。
黑暗当中,后面的人群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是感觉到队伍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就好像是一条鱼钻进了浓稠的浆糊里边,从四面八方传导过来的压力越来越大。
张启阳就好像被固定在马车一样,用身体护住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太子,佩刀始终坚定的指着前方,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张大娃!”
陈寡妇家的儿子用同样高亢的声音做出回应:“在!”
“护住我的侧翼!”
“是!”
狠狠的一抖丝缰,马车顿时提速,张启阳高声呐喊:“挡路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