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粥只是普通的粥而已,但是在入口的时候,迦却不由的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情绪,一种他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情绪。这不过是一碗最普通的粥,顶多也就是用的食材精挑细选一些,做工稍稍精良一点而已,它的价值比起他吃过的那些美食,稀有的食物完全算不上什么。这样的食物原本他是不喜欢的,他不喜欢任何他在故乡的旧食。但是,伴随着这淡如清水的米汤和稀稀疏疏的米粒进入口中,溜进喉咙然后滑落胃里,迦在恍惚间感觉自己的肚子竟然有些温暖。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这样普通的白米粥了,他甚至发自内心的抗拒这种朴素的食物。但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稍稍温暖了他那冰冷心头的竟然就是这一碗普通的粥。睁开眼睛,他竟然发现自己面前的碗已经空了。迦把碗放回了原处,然后抹了抹自己的嘴巴。
“好喝么?这是我特地让他们为你准备的,想不到你还能吃得惯。”岚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面前的空碗,轻笑了一下。
迦却没有接过这个话茬,而是有些意兴阑珊。他不知道岚为什么要准备这个给他,但他觉得这应该只是巧合而已。这一碗白粥的意义要比岚想象的重的多了,看着这眼前的白粥,迦觉得这清淡的味道就如同他曾经喝过的那碗。那个冬日的夜晚,在他饥肠辘辘,真的快要死的时候,珠翠也给了他这样一碗粥。
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的变化,他的语气也没有多少的差别,称得上是不动声色。但是那种情绪的低落却是无法掩盖的。他淡淡的说:“你专程过来,不是为了看我吃的好不好,在这里生活的怎么样吧?”
听着迦的问题,岚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因为感受到了迦那种异样的情绪,还是因为她有些不太情愿回答迦的这个问题。不过,稍稍停顿了一下,她还是用带着怪异的语气开口了:“其实严格来说,你说的事情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不过你不要误会,这是我的责任。这一段时间,你的事情都由我来负责,包括你在这噬体监狱的收监情况。所以你倒真的得要吃好喝好,否则我还得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不过你猜对了,我来这里确实不是来跟你说这些小事的。”
“小事?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什么大事要找我吗?”这话在迦的脑中过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开口把这话说出来,他也摸不透岚来带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是来做什么的,也不清楚岚和他们真正的关系,就像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栾肃和自己的关系,就像珠翠直到她在石塔的一战前,恐怕也没能了解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
憋了半天,迦才说出一句,“那,你想要说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一点公事而已。”岚挥了挥手,站在岚身旁的两个人立刻一同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你们就在门外看守,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但要记住,有任何状况都要保证一号的安全。就算我的性命受到威胁也是一样。”
“是。”两个声音一同响起,迦这才发现这是一男一女。
“你的胆子真够大的啊,自己一个人就真的不怕我有什么想法吗?”迦轻笑了一下,捏起半个溏心鸡蛋塞进了嘴里。
“胆子要是不大,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胆子不大,也不敢来对付这些和你有关系的事情。真是讽刺,好像我这段时间接手的都是关于你的事情,收押你,负责收尾和汇报石塔的情报,还有接过这噬体监狱的监管权。”外面的门已经被关上了,关门时的沉重撞击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但是岚也只开口说了那么一句话。
迦也觉得很讽刺,这个噬体监狱原本是由他来担任最高负责人的,虽然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具体的管理和行政了,但是被关在自己一手建立的监狱里,这种情况的确带来了一些异样的氛围。
一直听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完全一致的停下,岚才开口继续说道,“我有些事要和你说,这些天你要保持好自己的精神,就在这几天,有一场关于的你审判。”
“审判?”迦淡淡得说,似乎已经对自己的结局有了清晰的预见,“说的那么好听,你倒不如说的明白些,我距离自己的将死之期还有多久呢?”
“不,从我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来看,这次的审判倒真的是一场审判了。无论是形式还是参与其中的人员。据我所知,圣堂,夜会和各个大家族的代表都会纷纷到场,甚至还请到了元老会的那些人来。”
“元老会么?那还真是下了不少工夫啊。听上去真是隆重,隆重的就像是一场庆典。可是,你们考虑的倒是很圆满很周全,但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样吗?”迦已经是一个老手了,他也经历过这种打造出来的审判,虽然过程很完整,但其中的环节都是既定的。
岚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手,这个动作很古怪,但是迦却并没有作出任何应激的反应。他知道,岚一定有重要的话要说了。
“是吗,总之你要保持自己的健康才对。况且,你的结果也不是由谁决定的,只有审判的结果才能决定。你的那些东西,现在已经被转交到了我的手上,你也一样被交到了我的手上。”岚前面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但是她紧接着用急促而清淡的声音又说出了下一句。
迦当然听到过类似的语调,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柔软而温驯的声色会从岚的口中说出来,会从这样一个手上沾满了浓稠鲜血,屠戮过那么多人的人嘴里说出来。虽然很轻也很淡,迦也把这一句话听的明明白白,他知道这是岚特地说给他听的:“可你还有剩下的,机会。”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迦皱了皱眉头,显然岚已经接替了他的职务,权力和名声,他究竟还剩下了什么呢?
迦拿起了餐盘里最后的一块食物,那一般的鸡蛋,故意的咀嚼的很用力,发出很夸张的声音,好像用这种方法能够掩盖他内心猛烈地翻腾。一时之间,他也猜不透岚话中所说的意思,是他不会被死刑吗?还是他被设计了一个特别的死法?机会,什么机会,为什么那些大人物会给他留下机会?
迦并不想死,没有人能够一心相死。可是如果不能痛快的按照既定的流程获得死刑,恐怕他势必要被问到有关珠翠的事情,问到他的过去,对迦来说,这也许是更难以面对的事。
“这一次不一样,虽然我也知道机会渺茫。这一次有一位祭司担任了你的辩护者,而那个要斥诉你的人也并不是祭司们,而是一些圣堂中的人。所以,我之前说的话你一定要听进去,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的精神,在审判庭上把自己的经历说明白。”
“辩护者?祭司?”迦有些疑惑,他更加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了。但是岚的话他听懂了,这一次的审判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的广大,如果这是一场公审,那么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被安排的。比如他的那个辩护者,还比如他自己。
“记住我的忠告,作为过去的朋友与同僚我要告诉你,现在你已经褪去了一切光环和加在你身上的外表,你不用再背负任何圣堂,天幕或者什么庞大组织的荣誉和名誉,你要把你自己的事情说明白,这样你的命可能还有救。”岚似乎顾不上回答迦的问题了,她急促的说完了这段话,然后咳嗽了几声,大声说,“我的事已经说完了,一号。我要走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岚也一样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外面的铁栅栏一下子又闪烁起了光芒,然后再一次牢牢的闭合了起来。似乎对于迦来说,他唯一可能的逃生机会也就此消失了。
但是,迦却没有再抬头去看,而是起身,继续低着头,一步一步缓缓地回到了自己的床边。对他来说,这张床似乎是他唯一能找到一点舒服的地方了。他稍稍的翻滚了一下,但这个流畅的动作却在做到一半的时候被他自己硬生生的停住了。
迦感觉自己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冰冷感忽然袭来,侵染了自己的腰腹。但紧接着,就是一阵巨大的凉意从他的心头升腾而起。迦已经知道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把匕首,而且就是他刚刚才见到的那一把。这匕首没有插在他的心脏上,却是躺在了他的床板上。
迦上下咬合着空荡的嘴巴,仿佛在咀嚼着什么,只是他的嘴里什么也没有,只能发出一阵“咯噔,咯噔”的磨牙声。只是这叨扰的声音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迷茫,还有星星点点的恐惧。
那种冰凉的触感仍然环绕在他的心头,但现在迦却真的有点儿迷糊了。现在他当然是在现实之中,但如果这是现实,那么这柄匕首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