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流程上已经轮到了自己发言,喀诺也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她也已经清楚而认真的听到了栾肃的总结,其中的确有很多能继续深挖下去的问题,也有很多有关这件事细节的问题。但是,当这些问题在她心头翻腾,上涌,进而到了她的嘴边时,却又被她自己给压了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她似乎突然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兴趣,只是把头转向了云尚,微微低头:“我为圣堂中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并且可能还在出现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无比的遗憾,这既出于我个人的情感,但也同样是我作为审判庭的斥讼人,想要提出的疑问。究竟,圣堂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才是我们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我想,栾肃的证词已经大致的说明了什么。我也没有更多的问题了,仲裁官大人。”
云尚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既然你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流程了,转向辩护人这一边了。”云尚转动自己的脖子,面向了一直静坐着的花散,辩护人。即使只是面向她,也让云尚多少生出些怯意,不过,云尚也并没有任何要避开的意思,审判总要继续下去,尤其是在他已经走在既定的轨道上,甚至离着最后的目标只差一步的时候,“辩护人,针对证人栾肃的证言,你是否有什么想要说明,或者询问的呢?”
花散缓缓地抬起她戴着这严实面具的头,仿佛像是刚刚才从沉睡中醒来一般,似乎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迟滞。她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云尚的话,而是让所有周围的人听见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这笑声不仅刺耳,而且断断续续,高高地地,仿佛让人在走一段极为扭曲,崎岖,高低不平的山路一般,让人颇感颠簸。花散笑的诡异,而且一笑就仿佛停不下来了一般,让她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围绕在这厅堂之中,围绕这厅堂中人的耳朵里,连绵不绝。
花散的行为很不礼貌,只是在这个地方,尤其是在审判开始之后,似乎也没有谁有资格,有能耐来和她谈什么礼貌二字。在外,花散是尊贵之至的穹苍殿祭司,第三祭司,任谁打心底都得对她存着敬畏;在内,花散是辩护人,在这审判庭中,也一位有着名位的代表者,远比其他的听众要有着更高的位置,就算是仲裁官也不会压过她一头。就算的第二祭司,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从流程上来说,这个时候的确是由辩护人花散发言的时候,她要说些什么,只要不是超过了范围的话,谁都不好出言阻止。
云尚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也知道,对于浮木来说,大概也并不会有要来阻止什么的意思,浮木并虽然代表着大祭司,却也并不会节外生枝。现在一切仍然走在轨道上,没有任何的偏移,也没有任何的赘余,只要审判一直如此发展,那么大祭司原也不会在乎那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情。
浮木是这样的心思,那么云尚也只能是这样的心思了,花散愿意笑就笑,愿意哭就哭,无论她做什么,总有结束的时候。虽然这样想法感觉就像是对自己的安慰,但云尚也只能默默的忍耐,等待,直到花散说到正题。但是,云尚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审判的发展是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走,但是花散的笑声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让他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在这笑声中还有些什么东西影响着他的情绪。
“……哼哼,哼——”花散的笑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在场有些人的额头连冷汗都已经冒出来了,这笑声的确不只是听着难受而已,似乎还让不少人打心底的有些压抑,紧张了起来。但花散却完全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话,而是好像一个在茶馆里和朋友喝茶饮酒的人一般,拉起了家常:“怎么样,迦。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的那些心思都是一厢情愿罢了。你以为你是在广施善心,还是以为自己有了改变别人的能耐。什么都没有,都是白费力气。栾……肃,这个证人是叫这个名字吧,你也算有些本事,能凭着自己搜集的线索找到这些事情,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你从根本上就想错了。”
“错了?”栾肃听到这话,又认真了起来,“那我又错了什么,错在没有闭上自己的嘴,没有忘记他们,还是没有同流合污吗?”
“同流合污?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词。”花散把自己的身体朝后靠了靠,摆出一副放松的架势,“既然还有些时间,我也排解排解无聊,说说好了。你错的根本不上上面说的这些事情,你错在太看得起自己了,错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同流合污?你配得上这个流,这个污吗?你头一次加入圣堂时的队伍,的确是被拿出来牺牲的队伍,但这其中的目的曲折,并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或者需求,而有着更大的目的和意义。你只知道自己经历的事情,却忘了关注后来的事情。不过也可以理解,大概这件事也让你被吓得不轻吧,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人,有这样状况也实属正常的现象。”
“什么叫做……后来的事情?”
“后来,那一片盘踞着的异教徒被清扫干净了,而为天幕成功扩张了领土。”
“这是自然的事情,异教徒又能在那里待上多久呢。以圣堂能力,不可能拿不下他们。”
“啧啧,这就是你的副手么。看起来,你的教育真是太不成功了,你把时间都浪费来调整他们的身体上了吗?练就这么一批只有肌肉的部下,又有什么意义呢。”花散倒没急着回答什么,反而先言语讥讽了一番,“真是幼稚到无法想象啊,栾肃。你也是在圣堂待过一段时间的人了,难道对付异教徒只是像你所说这样,光是人过去就能完成收复的吗?你想过要付出多少代价,多少物资,多少人力,还有人命吗?这些资源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都是靠着你们的上司,费神费力争取来的,节约来的。这其中有多少是你不知道的事情,你真的明白吗?你所知道的,只是你自己倾向的事实而已。那么就让我来问问你好了。”
“你问吧,再怎么问,事实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的。”栾肃阴沉着脸,答应了下来。
“你说的很对,事实总是事实,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后来的事情而出现什么改变。那么,就让我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吧。虽然你并不算是圣堂中的佼佼者,但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而且,你也是在那片西地待过这样长的一段时间了。如果由你来全权负责西地的圣堂部队,以你现在的战斗素养,战术能力还有你对那些异教徒的了解,你需要多少的部队才能成功的占领拿下那一片被异教徒占据的谷底与山脊呢?你又会用怎样的方法来对付那些异教徒呢?”花散没有停顿,立刻就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由我来的话……”栾肃一时间并没有太明白花散这样问的意图,但是他还是十分谨慎,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才迟疑着回答道,“按照那次见到的异教徒数量,我应该需要两千到三千人的队伍,并且组织其中的百人为精锐队伍。大部队可以围而不攻,而我会带领这支精锐的部队通过地形摸进去。虽然异教徒们拥有着邪法,但是这种邪法却也是有范围的限制的。就像在异教徒的追捕者们虽然在最初还能准确定位我们的位置,但在远离了他们的地界之后,就只能凭借那些原始的追猎技巧了。这支精锐的队伍可以寻找一条捷径突入异教徒的腹地,也完全有把握在被包围发现之前达到既定的地点。”
“有意思,那么之后呢?”花散并没有发表任何对于栾肃所说战术的见解,语气中也丝毫听不出她的态度。即使她说着有意思,但听着却好像一点也没有感兴趣的意思。
“之后,当精锐部队深入腹地的时候,大部队也可以开始进攻了。异教徒必须选择要解决已经插在他们心头的精锐部队,还是应付正在猛攻他们正面的大部队。我也确信,圣堂战士们的战斗力要比异教徒更强,在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即使是攻坚战也绝不会落到下风。而只要在腹地的精锐部队能够坚持到一定的时间,那么就自然可以里应外合,最终可以占据大部分异教徒的侵占的领土,剩下的就只是追击而已。”
“有趣,有趣。”花散一边用毫无任何情感可言的语气重复着两个字,一边十分干燥的鼓着掌。她鼓掌的动作很是刻意,很是干涩,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