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图案的原型是一棵树,不过最开始,这只是一棵干枯的树干而已,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伴随着战功,伴随着完成的任务与对于圣堂的贡献,这棵枯槁的树干将逐渐的被添上一笔一笔的浓墨重彩,先是树根,再是树冠,然后是散开的枝叶,甚至是树枝上盛开的花朵,再之后,这刺青将会被添上颜色,变成一幅五彩缤纷的图案。
在长久的演变之后,这个最初的早期图案在经过了一些添加之后,也成为了代表着现在圣堂的徽记。
迦的手背上就是印刻着这样的一幅图画,一棵巨大的,开枝散叶的巨树栩栩如生的印在他的手背上,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副写生,而不是慢慢地,靠着想象来一笔接着一笔添加出来的画。他的整个手背几乎都已经被这画所填满了,甚至在他手腕下,这树木的树根已经呈现出一股密密麻麻的模样,好像已经再没有什么富余的空间可以让他更多荣誉或者功绩在这个地方增添任何的一笔了。
这每一笔每一画,都代表着迦曾经在圣堂中做过的事情。这些事情曾经是荣耀,是功绩,但这份荣耀与功绩的形式却的确如同喀诺所说,是血腥的,是暴力的,甚至可以说是邪恶的。每一笔每一画,不是靠着创造与价值书写在他的手背上的,而是靠着鲜血或是狂热来书写的。迦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断送过多少生命。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他不需要去追溯这件事根本的意义,而只需要满足眼前的需求。这本质上当然是罪行,不过真的理解这些,也是在迦在圣堂待了很久之后的事了。
到了如今的圣堂,自然不再用这样原始的方式了。圣堂制定了新的制度与战略,能够更好的来设计人员关系与组织结构,也用不着这样的不严谨的办法。比起这图案原本的意义,似乎现在这个图案更多的代表着生命力的顽强了。
曾经手背上带着这样图案的人似乎都已经死的死,残的残,也差不多没剩下几个人还活着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甚至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诅咒,还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了,带着这个图案的人,要么用别人的血来不断地填充自己,来不停地,完整地绘制这图案,要么就得用自己的血来保持它,直到自己的衰落与死亡。
迦也一点儿都不怀念这个图案,他甚至都很少回去看它,尤其是在迦真正明白了一些高于自己,高于圣堂的道理之后。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在这个审判庭当中,他也正好碰巧听到了这些话,才会翻过他的手看看这个过去的印记。
这个印记原本的意义已经不甚明了,如今,装饰的意义大概就是这个刺青现在最大的用处了。但是这就像是迦曾经做过的事情那样,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这个印记也早就已经和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祛除或者清洗的方法。或许,他也曾经给他人,无论是身体,或者心灵留下过比这刺青要恶劣,丑陋十倍甚至百倍的伤痕,而那些伤痕也不会伴随着时间而愈合,反而会伴随着时间而腐烂,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但是,迦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身上的这些刻痕也会变成散发出这样腐败的气味,只是现在,他似乎已经多少嗅到了这样的气味,从他的手背,肌肤甚至是身体的深处所散发出的腥臭。
这场审判的仲裁官,云尚,用着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接过了喀诺的话,他站的地方也的确高高在上,是这整个巨大的厅堂中圈内,最高的一处了。云尚的话很沉稳,甚至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听不出多少的情绪,说道:“非常好,斥讼人。你的总结很到位,也很符合情理,如果在座的各位有谁没有听懂的话,那么容我来总结一下吧。喀诺,作为斥讼人,你现在所斥讼的对象已经不再是迦一个人了,而是在追溯他行为的缘由,以及围绕这些行为背后的含义,说的再明白一些,你话里的对象已经变成了整个圣堂。是这样吗,斥讼人。”
喀诺倒似乎一点也没有在意这来自云尚质询,她不仅依旧保持着自己高昂的精神,反而好像更加的振奋了:“没错,仲裁官大人,我现在正想那么说呢。虽然有关这场审判,已经定下了原则,不会追溯那些过往旧事所联结或是辐射到的组织与人物,但这一言应该是不包括圣堂的才对。况且,我还有问题想问您,或者问问这里所有人,圣堂与迦,他们难道不都是这些事情不可避讳的第一当事人吗,如果剥离其中任何一环,那么连审判迦本身的意义都不再站得住脚了。
云尚停顿的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眉头微微的抖动着,片刻之后才开口:“这是事实。不过,如果你要追溯这些,你要做的事情牵扯的面太大,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说。这其中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过程?……什么过程?”喀诺一愣,似乎没想到云尚会这样说。直到这个时候,她的面容上才出现了一丝显著的情绪凝固在她的脸上。
云尚微笑了一下:“从仲裁官的角度来说,站在这场审判的立场上,我当然希望能够全方位的,完全的分析,了解清楚迦的一切前后的行为。但是,我们也必须顾及到天幕的稳定,圣堂的形象,以及客观公正的涵义。如果你能够保证自己能够一以贯之的在自己陈述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都秉承着这样的想法,那么也许你的斥讼或许是可行的。”
云尚的话让大部分圣堂旁听席上的人脸色变得不再那么难看了,虽然并没有谁明确的表现出一种不悦或者对抗的态度,但很明显,他们都对喀诺想要做的事情怀抱着一种坚决的对抗态度。他们既无奈,也无力,每个人都只能把这份憋屈与怒火积攒沉淀在自己的心底。不过,仅仅是怒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更可怕的是,在这份怒火之中,还捆绑着另一种情绪,一种更容易引发矛盾,挫败人的精神与意志的情绪——恐惧,对过去自己已经铸下行为的恐惧,对未来的不可预知而引发的恐惧。
真正能够左右一个群体情绪的从来都不会是单纯的怒火,而是这种怒火的产生的原因。在这群从属圣堂的旁听者身上,这个原因自然是恐惧了。即使不少人已经明白了这场审判原本的目的,但是当这样的说法真的落在自己的头顶,他们也很少有人可以控制住这样的情绪在他们的心头泛滥。原本,喀诺的话一说,他们连心头所期待的那一点时间似乎都被剥夺了,自然就像是被点燃的木柴,一下子就让自己的精神与意志被在恐惧的催化下,被怒火所包裹牢牢地包裹住了。
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不过云尚似乎找就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而且还是最有效率,也最为快捷的方法。他并没有指望抹去这些人心头的疑云、怒火或是无奈,但如果在这旁听席上的人不能自己来抹去心头的恐惧,云尚却是乐意帮他们把这份恐惧摘除的。而当催化这些既有的情绪变质的恐惧消散时,云尚就会保持着一份充分的自信。他完全相信,在没有其他因素的作用下,这些圣堂中的人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还有他们的行为,不会有任何过激,任何影响审判进程的事情出现。
“当然,我将谨遵审判庭的目标。并且,我也保证这样的行为并非是带着恶意针对迦或是他曾经所在的组织而进行的,而是为了更好的为了未来的情况而进行详细的说明,这只是展开事实的画卷而已,不会有任何的导向,也不会带着任何的结论,这样可以吗?”喀诺回答的很快,立下的保证却算得上是非常的有分量。虽然喀诺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之前没有太重要的职务,但现在,无论她是作为传声筒,还是把握着唯一话筒的人,她的承诺与说法自然也是有意义的,是能够让人放心的。”
“那么,接下来就请你把自己想斥讼的内容详细说明吧。我想你也应该做好了准备,有充足的逻辑以及与之对应的证据来证明这些事情。”
“嘿嘿嘿……哼哼……呵呵呵呵……哈……”一连串听起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忽然响彻在这个审判进行的厅堂当中,这笑声很先是很十分尖细而尖锐,仿佛一根根针一般刺进了人的耳朵,充满着嘲弄、讥讽的情绪,让人感觉十分的聒噪,转而这笑声却又变得压抑,低沉,让听到的人感觉自己的耳朵里仿佛被吊上了几块沉重的坠铁一般,让人感觉无比的压抑与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