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时珠翠的下一个动作却让迦原本的想象,计划,甚至是心情都彻底了落空了。珠翠突然调转了她手中的武器,原本的元素刀刃也贴着迦的面庞而过,朝着空无一物之处而去。
这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的外力,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干扰,迦的眼睛可以捕捉到这个画面,但当时的他已经彻底沉浸在了战斗所带来的情绪之中,他的身体的反应与眼睛所目睹的画面之间已经彻底的被割裂了。迦讶异,惊颤,甚至整个精神都在颤抖,但是他的手却没有停下,他再一次失控了。曾经,迦一度以为自己的主观意志是能够完全的,彻底的掌控自己的身体的,但那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力,或者说他拥有的能力其实与他所以为的并不是一种东西。
而能够真的控制自己的,是珠翠才对。在最后的结果到来之前,迦所感受到的那些都只是假象而已,珠翠并非是没有战斗的意志,而是用更高级的情绪控制住了这种本能,没有让这种情绪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
迦有着他的计划,他想借着珠翠的手了解自己,让自己奔赴预想中的死亡,一了百了。他想的很好,这也的确是一个可行的计划,迦甚至为此算好了流程,算好了时间,可他计划的完整,再有效,却偏偏没有好好地算算这个计划中的主角。迦漏算了两件最重要的事情,他的计划漏了自己,也漏了珠翠。
直到现在,迦即使常常思考,却还依然没有得到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样的,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丝想要活下去的意思。但无论这个问题的结果是什么,迦也能够预想到,在自己意识与思维的底层,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地心如磐石,坚持不动摇地一心求死。他并没有完全让身体执行他原本的计划,也许是受到了潜意识的影响,也许是某种更加强烈的本能盖过了他的意志,也导致了这件事的结果彻底偏离了迦原本的想象。
珠翠也有着她的计划,这个计划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计划。相比于迦的算无遗漏,相比于迦所要统筹,要去计算的人与事,珠翠的计划都显得简单了太多了。她不需要算计,也不需要留下任何自己的故事。她需要的只有一件事,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迦亲手杀了她。珠翠并不需要任何的了断,这个行为完全不是任何其他事情的附庸,而是她完全出于主观意愿所为的。
珠翠不仅硬生生地在行云流水般的攻击中偏移了她手上对着迦的面庞而去的刀刃,而且还撤去了自己身体上的防御,她的身体周围也不再有流动的元素了,让自己完全地暴露出了全部的弱点。虽然珠翠仍然身着甲胄,但是在这样的交锋中,单纯的甲胄并没有什么意义,甲胄更需要依靠魔法来增加保护的作用,只是一件甲胄本身就显得太过单薄了,珠翠身着的甲胄也并非是什么特殊的部件,而就是普普通通,在圣堂中最为基本的盔甲罢了,这根本就不可能阻挡的了迦手上的全力一击。
迦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发痒了,他的双眼紧紧地凝视着自己摊开在面前的双手,他的手上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千锤百炼了。每根手指的中间都是厚重的老茧,指尖也是各种创伤与愈合后的疤痕;手掌的掌心布满了各种深深浅浅的刻痕,有些是原本属于这只手的掌纹,而更多的则是在经年累月中添加的伤痕。相比于一个精通战斗魔法的宗师,迦的双手更接近的显然是常握武器的战士。迦的这双手曾经了结过很多人,结束过很多的生命,别说沾染过鲜血,就算说成是浸透了鲜血也不算是什么过火的描述。他并不天真,不是那种未经血火的人,迦对这些生死之事早已经习惯甚至是麻木了。他原本对这些事情也不算太敏感,也从来没有什么负罪感这样心头的重担。
但是,和珠翠的战斗却是不同的,和以前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战斗的经历都不同。迦的头脑中仍然清晰地印刻着当时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感受,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与他人的战斗之中感受到自己双手,还有自己心脏的颤抖。他还记得自己的手是如何先触碰到一片冰冷与坚固,这甲胄固然有着本身的坚硬,但是却还是轻松地被突破了,紧接着,他的手指所碰到的就是一片柔软,然后再被这柔软,粘稠与温暖所包裹。等到迦从那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看到就只是自己插在珠翠腹间的手,还有珠翠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肚子。
他甚至保持着这个动作很长的时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想要让眼前的景象与自己头脑中的意识搭上一丝的联系。原本,迦觉得这样的情况只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在珠翠的身上。珠翠的身体确实很强健,换成一般人遭受这样强烈的魔法直接的接触,就不只是血肉模糊或者身体破碎了,恐怕早就已经在这样剧烈的作用下伴随着自己全身的血肉化作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片红雾了。而珠翠即使硬接下了这样的一记强力的魔法,却仍然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完整,保持着自己的姿势。但再坚韧,再强化的身体终究也还是人的身体,珠翠虽然没有即刻蒸发,却也逃不过衰弱,然后死亡的结果。
这样的伤,无论摆在谁的身上都是绝对不会被质疑的致命伤害,都已经不再只是伤势了,而是已经化作了伤逝了。珠翠的胸腹之间几乎已经完全被洞穿,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窟窿,还在滴着淋漓的血。珠翠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下了,她的身上也已经没有力气了,武器也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在几秒之后,珠翠的身体也终于支撑不住了,终于倾倒到了地上,而迦的手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离开了珠翠的肚子。
从那天开始,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变化。迦甚至一度出现了幻觉,虽然他知道自己手已经洗的很干净了,不可能更加干净了,在他被带到这里前,早就已经被全身上下的清洗过一遍了,以保证没有任何会引发意外的东西会被藏着。但在迦自己看来,他的双手正在滴落着鲜血,满手掌都是鲜红的。但这鲜血却不是别人的,而是从他自己的掌纹中渗透出来,满溢出来。虽然他并没有再尝试过,也没有机会再去尝试,但迦知道自己似乎是再也拿不起武器了。即使只是用手去握一握东西,他都感觉掌心传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辛辣,一旦触碰别的东西,就仿佛有无数的虫子正在撕咬着他的头脑与内脏。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似乎也算是成功的实现了自己原本的愿望,现在的迦与当时所计划的死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他已经无法再去战斗了,那些附加在自己身上的身份,权位与荣耀也已经被干脆的剥离了。现在的迦已经和原来的他彻底的脱离了,也再不找到任何与之对应的东西了。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珠翠应该在这方面比他想的更多才对。珠翠身上的头衔可比迦还更多一些,而且石塔之处也都是她一心一手所建立的家园。迦原本也以为,珠翠会为这些而和自己拼死的战斗。
直到战斗之后,在石塔属于珠翠的小屋中,他才明白,自己想来想去,想了那么多,其实都是无用的,那些都不是珠翠真正所需,也不是珠翠真正所想,甚至没有一条是与珠翠有关的。其实在路上迦就应该想到了,但他却从未仔细地想过这些,在到达石塔之前的路上,虽然他的心头千丝万绪,却更多的是在做着那些与自己内心的斗争,而没有去仔细的观察,去想明白珠翠的想法。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连一些零散的抵抗都没有,直到大部队到了石塔之下才遭遇了一些战斗。这原本就是不合情理的,珠翠根本就不是一个那么简单的人,她如果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抵抗,完全可以用各种手段,战术,凭借着她对于石塔附近旭日省的地形地貌环境的熟悉,布下无数阻碍圣堂部队前进的计略与手段。如果珠翠真的这样做了,别说一个月了,迦恐怕自己用上一年也未必能踏进石塔的内境一步。但当时有些心如死灰的迦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异样,反而带着圣堂的部队一路疾行。反过来说,珠翠连自己的生命都能放弃,那么那些虚名,还有石塔或者是她的下属也的确就不再重要了。
再一次想起珠翠的时候,迦忽然有些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感觉到了一阵精神上的折磨。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很失败了,尤其是他自己的失败都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失败,这种无力感与挫败感让他的头脑有些发涨。迦是忽然想到这一点的,从头到尾,软弱的就只有迦,失败的也只有迦一个人而已。这或许也是珠翠的目的吧。也许珠翠也是这样想过的,可以用她的生命来换得迦之后平安的生活。只是合情合理的方式,迦只要失去了最后的价值,那么自然也不会被人盯着了,不会让人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