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尚的眼睛朝着周围看了看,尤其看似不经意地朝着花散的方向多瞄了几眼。花散似乎依然是一座冰山的模样,即使隔着这么远云尚也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气逼人而来,只是,花散似乎也收敛了不少,完全安静的坐在她的位置上,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这倒是让云尚有些奇怪了,即使花散再继续多说几句话,影响这厅堂中的人,或者再继续追问这用在迦身上药剂的来历,都不会让云尚比现在更加疑心或是烦恼了。反而是花散的一言不发,却是更加加剧了云尚的疑惑。
即使对于一位祭司来说,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使用这样一种覆盖如此之广,力量如此均匀的魔法也绝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情,更何况花散现在还待在一个更加收缩压制着她魔力的笼牢中。无论从环境,还是动机来说,再加上之前花散和他在审判开始前的一番有些莫名的对话,无论云尚究竟有没有完全明白花散的想法和心愿,他至少明白了一点,花散会待在这个地方,会成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辩护人,这一切似乎都并不完全是被迫的,似乎其中还有不小的部分是花散主动的意愿——花散有着她自己的目的。
这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与云尚从二祭司那里得到的信息有了巨大的出入,花散坐在这个地方,并非如他们所设计的那样,是一种无奈,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但这个信息现在却成了一句废话,就算云尚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也没有任何的作用,他知道,却也只是知道而已。
现在,周围的情况不允许他和二祭司说这些,就算他能不管自己的颜面,也可以不顾二祭司的心情在这个地方说出这些情况,云尚也深知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的异样表明花散会做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所以二祭司也不可能采取任何的行动。至少在表面上,穹苍殿仍然是一个整体,而祭司们只是分饰着两个角色而已。虽然二祭司并没有明确的表示过,但云尚自己在算得上是半个穹苍殿中的人,他也明白在最后的最后,穹苍殿的内乱是二祭司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也是二祭司在极力避免的情况。一旦这样的事情在天幕的上层间曝光,穹苍殿的处境就很难去预测了。
云尚绝不愿意自己成为拉开这幕布的人,虽然他也不愿意成为眼睁睁看着花散使诈的旁观者,但这似乎才是他唯一的选择。甚至连花散和他的那一番似乎有意义又似乎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似乎都是刻意安排好的,花散就是要告诉他这些,其实什么都没有实际发生,却让他的精神凭空地受到了折磨。
对于云尚来说,这不仅不是好事,反而成为了他的身上严重的负担,而且这份负担还不能让任何人来帮助他分摊。云尚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即使目光落在别处,他的精神也全然被花散占据,花散的任何动作,可能出现的任何动作,都牵动着他全身上下的神经,但他却要硬撑着继续他在这审判庭中的工作。
在云尚的想象中,花散当然是会有所行动的。也许在这一点上,他是这个审判庭中最先领悟的那个人。但是,这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事,他不知道时间,更没有任何应对的措施。
云尚很难得的体验到了一回做一个废人的感觉,他就像是一个被判决了死期的囚徒,只是暂时还在被收押着,而这段等待死亡的时间,却是让人最难熬,也最绝望的。或许,他现在更像是一个预见了海啸的村民,但无论他呼不呼喊,或者怎样呼喊,都不会改变任何人对于那片现在还风平浪静的大海有任何看法上的改变,甚至连此事结果也是既定的,无论有没有人听从他的话,海啸都会降临,而且也没有谁能离开这海涛的范围。
花散似乎和云尚印象中的那个形象不同了,她不仅拥有着无上的力量,而且心计比之也丝毫不落下风,她丝毫没有用任何复杂的计划,只是几句暗示,几个动作,似乎就让云尚的精神完全落入了她的掌控。她没有任何隐瞒,反而和盘托出了她的情况,她就是怀揣着目的来到这里的,而且这个目的显然在立场上是与现在的云尚对立的。偏偏,她还让云尚知道了这些。
现在,花散刚刚的行为似乎也没有了再继续下文,但花散越是不做事,越是没有动作,云尚的注意力反而越是停留在他的身上。就算他避不过,也不能影响这件事本身的进程,他却总还是得关心一下自己的生死。
云尚吸了吸鼻子,再一次开口道:“好了,我们先请斥讼人出场吧。”云尚拿着他手中的权杖敲了敲地板,总算是开启了这场审判正常的流程。
大厅侧边的大门被站在旁边的护卫很顺利的拉开了,他们显然也已经等待了很久。这大门在地板上拖拽着,发出了一阵“呲啦呲啦”的摩擦声音,并不刺耳,却显得太过沉重,仿佛和这个地点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一样。大门被拉开,开口朝内,却意外地遮挡住了大厅投射而来的光芒,形成了一个有些暗淡的区域。
一个身影沐浴在这阴影之中,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审判庭的大厅之中。这个景象颇具画面感,仿佛一个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褪去了笼罩在身体上的黑暗,然后沐浴在了一片闪耀的光芒之下。
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这样看起来十分有仪式感的过程倒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样子。这是个看起来有些瘦削的女子,不过她的步伐却十分的稳健,一步一步快速的迈着她的步伐,喀诺总算出场了。她的脸上是一种沉底的疲倦,却并不倦怠,她的身体应该很疲累了,也许昨夜也是属于她的不眠之夜,但她的精神却依然很高涨,没有被这疲倦所连累。
今天,这里也再没有人会再小看喀诺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女性了。作为斥讼人,她的压力其实是非常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压力最大的那个人,尤其是她的目标,斥讼的对象无论在背景,权势和阶级上都比她要高得多的时候。在这大厅中坐着的每个人都能明白,如果把喀诺换成自己,恐怕也不能做的比喀诺更好,说的比喀诺更流畅。当然,以他们的情况,也不可能自降身份或者不顾立场地下场来做这样的事情。
喀诺走到了属于她的位置上,她的眼睛中虽然有些血丝,却依然闪亮灵动,向着云尚,以及一旁的坐着的每一位祭司点头,鞠躬示意,然后开口道:“仲裁官大人,斥讼人喀诺,聆听您的教诲。”似乎经过昨天的历练,现在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怯意了,已经从精神上适应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
云尚也点头回应,说道:“斥讼人,昨天你已经提出了对于受审者的全面控诉,包括谋杀,威胁同僚,违抗组织,圈地,滥用职权耗费天幕资源,使用私刑审讯,奴役,绑架,毁坏土地,与背叛者私通。并且也找到了一些证人和证据来支撑你对迦的斥讼。那么,今天的第一项就是,你是否还对此有任何的补充呢?任何你遗漏的,或者是新的内容。”云尚的提问很平淡,这也是正常的流程,不过这却是很重要的一步。就算花散会有什么做法,云尚也只能照着原本的计划行事,当然喀诺的回答也没有让他失望。
“是,仲裁官大人,我对此还有补充。”喀诺回答地也很平淡,不过她的话却并不平淡,甚至不亚于一场在大厅中刮起的风暴。刚才云尚所重复这一条条的罪责,绝对算得上很严重了,甚至多少已经突破了很多人想象中的底线了。而现在,在原本这些罪责上,却还有别的。
似乎对于这厅堂中的人来说,这倒是一条全新的信息了。而且,这样的一条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消息却几乎大部分的人脸上有多少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虽然不知道这是喀诺刻意的安排,还是临时起意,她将要说出的话都肯定是比昨天所既定的那些罪责更加严重的条款,能够在昨天的基础上,在迦的身上冠以一份更加厚重的罪责。
“那么,请陈述你的补充发言吧,斥讼人。”云尚的上下唇贴合着,他的舌头在口腔的内侧轻轻地舔过。即使知道流程如此,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他还是不免在情绪与精神上有些难以名状的变化。毕竟,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不仅是针对一个人,一件事,而是面对着一个根深蒂固的组织。
反而,喀诺的表现似乎更加的镇定,也没有让他失望。即使这样的行为无论在想象还是实际上都代表着巨大的压力,喀诺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受到了影响的样子。甚至在她镇定的表情下,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坚毅之色,不似忍耐,而更似一种强烈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