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默默的看着岚,他知道岚说的都是正确的,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现在他似乎都不再有能力抵抗了,也没有理由抵抗了。
“无谓的抵抗么?”迦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也渐渐的消沉了下去,直到周围只剩下了瑟瑟的冷风在耳边呼啸,直到一切好像都变作了静止。
在这一片凝固的就像是画卷的景象之中,唯一还算是生动的存在就只有岚一个了。她虽然穿的很少,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和一个披在身后的斗篷,在这种秋冬的天气里似乎显得有些太过单薄了,但是无论是这寒冷还是吹过她的风,好像都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岚是这里唯一一个还在做着动作的人:“安分点吧,这些事情也不是我想的,或许也不是你想要的,但是,我们从来都不可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当作是你为圣堂最后一次尽忠吧。”她一脸的淡漠,虽然不急躁,似乎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操之过急的必要。
岚的动作虽然缓慢却也没有停滞,她拿出了这一副精美的镣铐,缓缓的伸手,向着迦的手腕伸去。她的神情很是轻松,一点儿也没有紧张感,仿佛她面前的对手不是一个强大的圣堂高层,不是一位掌握着生杀掳掠权力的圣堂议员,而只是一个差不多的普通人而已。可她的脸庞是安静的,眼神却是跳动的,她静静的看着这个眼前的同僚,似乎也微微地流露出了一点伤悲的意味。
不过,迦的确和普通人之间也不会存在太大的区别了。岚的动作很通顺,很流畅,这动作她做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和那些寻常的罪犯一样,大概下一刻这一副镣铐就可以没什么阻碍地被戴到迦的手上。然后,她就可以带着迦顺利的进城,然后把迦安稳的放置到他应该呆着的地方——噬体监狱之中。
一边散漫地想着,岚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虽然一切的动作都很顺利,但是在镣铐接近的过程中,她的心头也同样落下了疑问。在她的记忆中,迦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虽然这样对岚自己很好,至少不用节外生枝。但是,她却非常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岚刚刚说的都是没有太多保留的心里话,并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意思,但说归说,现在她的心头却有一种极度不舒适的感觉,因为在她的概念中,迦是不应该就这样束手就擒的,至少也不该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陷入了失败。但就想岚自己说的那样,无论想与不想,做与不做都不会改变这件事情的结果,因为他们在这个事件中都只能扮演既定的角色。
岚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虽然疲惫,但是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行事的方式。在高位者既定的事情面前,她只能执行,只能扮演,她不会有丝毫属于自己的思想,也不会有任何自己的行动。甚至,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她有没有,因为她的思维和动作不会改变任何东西。既然迦已经被那些人下达了拘捕的指令,那么不需要任何文书,也不需要任何的手续,单纯的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要更加有用,也更加有力,迦就一定会被拘捕,然后被关押在那牢狱之中。
可惜她心头的情绪是无法被压抑住的,她也没有铁石心肠的能耐。岚很矛盾,她很不希望自己所见的友人会这样,会毫无任何的抵抗,会就这样在冷风中结束他的生涯;但是同样,她也不希望看到迦做出任何的抵抗,然后她就必须要做出相应的回应,他们两人就要兵戎相向。岚的认知与她眼睛中所看到的之间出现了偏差,所以她的动作其实显得十分犹疑,她随时准备着出手,期待着出手,但偏偏不能主动去做什么。
“尽忠……”迦沉重的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注意到岚的这些小心思和小情绪,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落在岚的身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瞳孔上,而他的瞳孔的尽头,则是落在在岚的双手间。准确的说,是岚双手之间的那一副镣铐上。
虽然自从多年之前的分别之后,他们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即使在灵穹之战那样的辉煌战争中,他们之间也没有再碰上一面。不过,理由与借口固然有千千万万个,但是真正的原因迦的心中很清楚,这其中更多的是他们个人的原因,不是一个人,而是每个人的个人原因。
迦既不想和眼前的这个人再见面,却也无意和岚发生太多的纷争。他相信,自己面前的岚在心中也应该是这样想的,他也相信岚的话并不是虚构的。
在那件事发生前,他们之间是亲密的战友,是最具有能量的组合。但是在那件事之后,他们这些圣堂议员之间就彻底的分道扬镳了。在那之后,岚似乎和天幕和穹苍殿祭司们走的很近,这样想来,似乎在这极乐城下见到岚,而她会这样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圣堂议员。再次想起这个称号,迦在自己的心底不自禁地“哼”了一声。这的确是个很尊贵的称号,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曾经为此而骄傲自豪过。可惜时过境迁,现在的圣堂议员们早就不是当初的圣堂议员了,这个称号所代表的意义,责任还有梦想都已经荡然无存,甚至化作虚无一片了。唯一还有的,是这个名号自然拥有的权位与声势,只可惜连这些都变成了别人的恩赐,而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
迦现在并不悲伤,也没有什么痛苦。毕竟,这一切都不是无奈的,而是他们咎由自取的。他只感觉到沉重和困惑。曾经的亲手铸就了圣堂议员的吟颂曲,但现在也同样是他谱写了属于自己,属于圣堂议员的悲歌。
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被遗忘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不仅肉体不知道在何处腐烂,连名字都已经在主动与被动的意志下淡化,消失。而有些人自顾不暇,在恐惧与慌乱之中被圈禁在了更大的圈子里,与圣堂隔阂,失去了根基与依靠,变成了一个被别人轻易操纵的人,在自愿与压迫的交织之间成为了一个丧失本心的傀儡。有些人坚守着原本的道路,但是却渐行渐远,还自己亲手封闭了道路的出口,最终作困于愁雾,零落于其中。
至于迦自己,他觉得自己好像摇摆其中,虽然不像是如鱼得水,游地自由自在,却也没有碰到什么致命的伤害。但是,直到看着这眼前的镣铐,迦才彻底的明白了过来,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在尽力而为,在尽力的维持着自己圣堂议员的风范,完成着自己圣堂议员的工作,并且在这之中尽量的保护着原则和大局。现在想想才能明白,这只不过是笑话而已,他早就已经没有了这份尊严,也早就没有了原则。他想保持着自己的干净,可惜他用来让自己保持干净的方法却是用那些行恶的手段和黑暗的交易,他的确把自己摘出了这些事件,但是他不情愿,却一五一十的做了,依然是一个行恶者。用腐蚀的方式治病,只能让自己更快的死去,就像是现在他这样,同僚们的每一样他都不想沾染,而然事实却是他每一样都沾染上了,他才是他们几个人中罪大恶极的那个。而似乎无论怎么做,他也得不到任何的救治了。
眼前的镣铐越来越近了,那冰冷的镣铐在寒风之中似乎添上更多一分的凉意,透过迦手腕上的几根寥寥的汗毛传到了他的皮肤,然后通透在他的血管,他的鲜血传到了他身体的各个器官之中,让迦整个人的身体忽然莫名其妙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冷意没有添上任何的元素,再冷也只不过是一点点皮肤上的感觉而已,应该是绝对是没可能对迦造成那么强烈的影响的。如果在平日,他连眉头都不会抬一下,身体也绝不会有半分的颤抖。如果是在平日,他早就会做出自然的反抗,他绝不会任由自己陷入到拘禁之中。
但现在,迦却没有一点点的动作,他仍然沉湎于自己的情绪之中。
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心冷了,这一点冷意只是一点点起始的点而已,真正的寒冷弥漫在他的精神之中。就像一片干柴只需要一点点的火星就可以让自己化作一片大火,他身体中的潜藏的那些冷意也被这镣铐上的冰冷所一下子引了出来,让自己再没有什么办法去压制这些多年来已经侵染甚至毒害着他精神的积淀情绪。
但是,迦并没有就此崩溃,在身体与精神双重的颤抖之间,他不仅感受到了冷意,却也升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与激动。在弥漫的迷惘之中,迦忽然想要动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
他总是把自己局限在圣堂之中,他的所有行为,所有准则,所有的心思都依照着圣堂的指令。但现在,圣堂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能够帮助他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了。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问题,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反叛,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多寻根探底,所以他一直都避讳着这个问题。
迦曾经真实的以为这是他的忠诚,但现在迦才明白,这是他的背叛。当一个人背叛了自己的时候,无论他忠诚于其他任何东西都是浪费。他以为自己是先行的那个人,比其他人都要走的更长更远,但其实他才是落后的那个,在其他人早就已经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时,他仍然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仍然是那一个没有成长的人。直到冰冷与囚禁来到眼前,迦才终于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半个镣铐已经挂在了迦的手腕上,他不知道岚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知道岚并没有很认真。镣铐带的很缓慢,岚蹙着眉头,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其他的事情。
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接近闭上的眼睛忽然瞪到了最大。他的左手抬了起来,手上的手指并成一排,凌厉,尖锐,然后手臂大动,直接让手指挥过了那右手上的镣铐。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只是“蹭”的一下,镣铐应声而断,变作两截掉落在了地上。
迦的手上涌动着强烈的元素之力,隔着老远都能被人感觉到。周围那些围着他的人脸色在这一刻全都剧变,一个个都在瞬息间就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但是仍然站定在原地,神色紧张的看着迦。
岚的反应则更快,在迦的手臂挥动的时候她就已经松开了镣铐,一下子向后跳去,早就已经到了五步的远处。她的表情也是一样的剧变,只是和周围的那些人青一张,红一张的脸不同,她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的意思,反而嘴角有些稍许的扬起,似乎是有些微妙的情绪隐藏在心中,像是高兴,又像是欣然。
不过,这种微妙的情绪在她的嘴里倒是没有一点的反应,她的话语仍然是冷意十足:“迦,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似乎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凭现在的你,你真的觉得能靠你自己来对付我们么?”
“能不能对付你,我不知道,大概也不太可能吧。”迦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认真的做起了战斗前的预热,“但你说的对,至少现在我最后还可以尽忠一次。”虽然迦也知道,在这样程度的战斗中,预热还是不预热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岚真的笑了起来,她也一样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后张开了自己的手掌。她朝着迦,语气里好像是释怀,又好像有点高兴地说道:“虽然毫无意义,但这样才对嘛,我们也不用着急,路还长着呢。不过……究竟还能向谁尽忠呢?”说着说着,岚的声音渐渐地轻了,变得像是轻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