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一个声音在云水的意识中不断地回荡着。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另一个声音仿佛像是在回答一般，用一种像是安慰一般的口气说着，余音也在云水的精神中不断地回荡。
“这也算得上，是一点小小的努力吧……”
云水感觉自己在一片清明的晦暗中醒了过来，她从来没有感受自己的双眼是如此的清澈，能够把面前的一切看得如此的清楚，如此的透彻。她一直都听说过一种说法，在一个人死前，过往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只要还在记忆之中留下了些许的印记，都会再一次轮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现在，云水终于见识到了这样的场面。虽然这里的一切与她想象中的并不完全相同，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像一个看客一般，看着面前一个巨大的走马灯不断地旋转，不断地呈现出她过往的画面。但现在看来，她似乎要比想象中看得更清楚一些，她好像身处于这一个巨大走马灯的内部，她自己就成了这灯笼的灯芯，正燃烧着自己，点亮着这些过往的记忆。
但云水却很平静，那些声音仔细听来，并非是什么扰乱神智的乱语，反而全都是她自己最沉底的心声，最由衷的呐喊。云水知道，这或许就是她的最后一刻了，但这也是她曾经最想要的，最期待的最后一刻。
云水全身放松了下来，她记忆中的景象虽然是以一种极度扭曲而诡异的方式呈现在她的眼中，但她其实并不需要具体的景象来帮助自己回忆自己的过往，只是需要一个用作触发的源头而已。她的生活很简单，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并没有深度参与，纠葛于身的事件，当她的生活剥去那些不够重要不够核心的人与事，剩下的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罢了。
云水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就是在不断地亏欠。不断地亏欠着自己周围的人，不断地索取，同样，这也伴随着不断地伤害。她走过的路很长，很丰富，但她曾经的确太过年幼，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感觉，相反，正因为她的年幼，云水心头所荡漾的这份触感更加的明显而清晰。
云水已经记不清云清究竟为她挡下过多少次本来向她而来的伤害了。他们在云家成长的过程之中，如果那样的经历能够称作“成长”的话，或许更应该称作发泄的器具才对。在云家的后期，他们两个人被当作了一切负面情绪的宣泄点，是就连厨房的下水沟里掉落一块腐烂的肉都比他们的存在要更讨云家家中人的欢喜。在云家之中，他们兄妹二人就是最肮脏最下贱的存在，作为一个无比有效的方式给云家的其他人提供着尊严与愉悦，他们经受着肉体的摧残，也经受着精神的折磨。在最早的时刻，他们也曾经尝试过反抗，但是以他们的年幼的身体与头脑，又怎么可能与云家那顽固的氛围相抗衡呢，更何况，他们的确是事实上的公敌，是罪人，而并非是编造出来的假象。抵抗只能带来更加严重的伤害，变本加厉的羞辱。但即使同样是忍受，云水也知道，云清与自己所承担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量级。
没错，自从那个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在那样漫长的折磨中，云清曾经无数次的把云水护在自己的怀中，承受着那些本该落在云水身体上的拍打，鞭笞或是锤击。他也曾经无数次的用言语来激怒那些嘲弄着他们的人，甚至让原本只是流于言语的冲突升级成肢体才能宣泄的暴怒。这并不是抵抗，甚至都算不上挣扎，只是一种刻意的保护而已。因为那原本朝向云水的言语，最终能演变成朝向云清的拳脚。
云清很喜欢这样的交换，但云水却并不那么喜欢，虽然她向来一言不发。她原本就有些沉默寡言，口齿也不足凌厉，更因为她知道自己开口不仅帮不到云清，还会让当前的一切陷入更加危险更加尴尬的境地。
但是云水却总是能感觉到那来自云清身上的颤抖，伴随着每一次伤害，每一次拍打的颤抖，都完全渗透在她的感知之中，浸透着她。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受到任何实质的伤害，但是那种动荡的感觉却一直都回荡在她的精神之中。
等到脱离了云家，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变得更加残酷，更加的艰苦。迎接他们的不再是恶言恶语或者拳脚这样温和的东西了，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刀刃与魔法，那些在云清身上留下了无数细碎的伤疤与痕迹的东西。
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刻，云水依然在接受着这种无休止也无底线的保护着，而她的感知也有了巨大的变化，她所感受到的从单纯的颤抖变成了更加复杂的感觉，她感受过粘稠的鲜血，溃烂的伤痕，扭曲甚至生虫的疮口，每一种触感都清清楚楚地被云水记录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不断地新添，不断地翻滚，甚至可以说让她烂熟于心。
现在，云水就正在体会这种痛苦呢，她正在回味着过往云清为她承担的伤痛，但这些回味的内容却不是全部的伤痛。云水更是在回味那一份属于自己的伤痛，那每一份感触，都是一份属于云水的，特别的伤痛，是她最不喜欢的一种伤痛。
云水将这样的伤痛归咎于自己，每多添一分这样的伤痛，她对自己的厌恶就更增添一分。但云水也并没有任何贸然的行动，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战斗的能力，也没有特殊到独霸的本领，更重要的是，无论她做什么，都换不得任何有用的结果。
云水早就已经想的很清楚很明白，她就是一个遭受着诅咒的存在，她的身上承载着太多罪孽，她也带来了太多的伤害，她所忍受的伤痛从来都不是那些扰乱人心神的伤害，而是她对于自己无法消褪的厌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