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安详催人入眠,让烁的头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让他整个人也陷入了一种再用力过度之后的空虚与疲惫之中。这种安详仿佛像是一片轻纱,让烁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也让他的感知缓缓地在恢复。
烁慢慢的调整舒缓着自己的气息,慢慢地把自己双眼的视线从密闭缓缓地拓展,他先是看到了一片不那么刺眼的光芒,然后仿佛见到了一根柱子。这柱子似乎有些模糊,有些陈旧好像还有点泛黄,似乎总是显得不那么的清楚。
不过,再仔细的看一看,烁似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个立刻就将他从这一片温柔乡,一片安详中拉扯出来的人。
这是花鸢,看上去,她刚刚过的也并不算好,甚至算得上是十分的狼狈。她身上穿着的是完全被水所浸透的礼装,她的头发完全散乱着,身上只要是裸露之处的皮肤都多少带着一些伤痕,看上去虽然并不算太严重,却也无比的明显。
花鸢的身体肌肤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被拧过的毛巾一般,显出一道一道十分不合理的褶皱,有些地方显得仿佛潮湿过度,有些臃肿,而有几处则像是干燥的已经脱水了一般。花鸢的模样的确很不堪,甚至可以说无比的虚弱,无比的颓丧。
但是在看到花鸢的第一眼,一股警觉感就在烁的心头迅猛地膨胀,几乎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全部的精神。烁大体是没有想到能再一次见到花鸢,见到这大祭典的供奉的,就算偶尔闪现在脑海中的幻想中,也不过是供奉的尸体或许会伴随着这场异常的****而升起,而那支离破碎的躯体或许还有可能落在烁的眼中而已。所以,烁就更没有可能想到自己会看到眼前的景象了。现在,烁看到或许的确是支离破碎的花鸢,但却绝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生生的,携带着毫无疑问的生命气息的花鸢。
烁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究竟花鸢是依靠着什么活下来的。且不说那肆虐疯狂的水龙卷这样恐怕一生也不得见识一次的气象。可花鸢明明自己跳进了大河之心之中,虽然这个动作在烁看来有些违例,有些突兀,可在结果上,花鸢的身躯就是沉没在了大河之心中。
那可是大河之心,就算烁的胆子再大一些,好奇心也再浓重一些,他也不敢多靠近那水面分毫的距离,不敢越过那一条线,即使在漫长的时间里,烁一直都在借助着其中的力量,但在理智上,他也很清楚自己绝不能轻易的去招惹这种力量。
这并不是单纯的带着危险,或是恶毒,或是毁灭的力量,这种力量本身就是危险,就是毁灭,是一种更古老,更悠久的存在所遗留的东西。负面的情绪向来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但在大河之心中,这种抽象的存在却能意外地能够被化作现实。大河之心中凝聚着太多负面的情绪,将死之人所留下的劣化情绪,而这些情绪也完全凝固在大河之心的波涛水流之中,用流水的转折呈现出这一切。只要落入大河之心中,似乎就像是进入另一片界限。这里是绝望的聚合体,这里吞噬着一切的希望,吞噬着一切的可能,留下的就只有死亡。
没有人能超越死亡,这是烁一直所认同的观念,也是他一直秉承并且坚持着的观念。但是现在,却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了烁的面前。烁的反应并不慢,他的心态也一直都保持的不算太差,但现在他心头洋溢的巨大冲击波却让他完全呆住了。
烁很希望自己现在只不过是沉浸在一场太过真实的虚幻之中,只不过是陷入到了一场梦境,甚至就算是被旁人操控他也无所谓。他多么希望,这个自己眼前看到的人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只是一个用来击碎他心灵防线的影像而已。
只可惜,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像是在印证了一句老话。越是卑微的请求,就越是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在烁眼前的花鸢不仅是活生生的,而且她还在动弹,她的手缓缓地向前伸去,朝着烁的脸庞摸去。
烁感觉到了一抹冰凉,从花鸢的指尖缓缓地传递到了他的面颊上,但却并没有就这样散去,反而很坚决地渗透到了他的身体之中,开始不断地延伸,不断地扩散,几乎遍布在他全身的每个角落。这一抹冰冷其实并不算很冷,但是却埋藏的很深,仿佛已经在烁的身上完全的扎下了根,根本无从摆脱,也无法摆脱。
烁很勉强地微微抬首,看向了花鸢,终于看清楚了这一张给他带来了太多伤痛的面容。而在这一刻,他也听到了花鸢对他所说的话:“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你。我也没想到,接我出来的会是你啊,大,家,长。”
烁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花鸢的这张脸,盯着她脸上的双眼。花鸢的双眼中仿佛带着一层薄薄的晦暗,欲盖弥彰般地遮住了她的瞳孔。但是,越是往下看,就越是能感觉到这一双眼睛中的晦暗是多么的浓郁,似乎那表面的薄薄一层只是逸散而出的小小一部分而已。但是,越是沉浸在这样的目光中,烁就越发现花鸢的双眼似乎正在变得澄澈,这种晦暗的雾气似乎来到了烁的这边,正在啄蚀着他的视界。
烁知道,自己的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引爆了。只是,这场爆炸并不狂躁,也不热烈,更没有什么声响。反而,一切都是沉闷的,收敛的,晦涩的。烁很难形容这一刻自己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沸腾,但是他的全身上下却又是极致的冰凉,好像整个身体都被冻僵了一般。那些曾经的坚持,自豪的意志,敏锐的感知,在这一刻全都被摧枯拉朽般的冰冷所冰封,他的精神世界与感官世界变成了一片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