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鸢的头顶是一片混乱无度的水域,大大小小的漩涡不断地流动着,扭曲着,互相交织着,仿佛是一片片锋芒毕露的刀片共同组成的一个强大的绞肉机,要将一切落入其中的物体全部都搅的粉碎。而这样的漩涡也的确做到了,在这一片狂野的漩涡之下,是一层看起来有些淡漠的猩红。只是,在这样一片极致而浓郁的黑暗之中,这一片淡漠的猩红也已经是一点难得的颜色了。与整一条大河相比,这大河之心所存储的积水不过是一片小小的区域而已。但就是在这一片小小的水域之中,却似乎包含了凝聚着这整条大河曾经吞噬过的全部生命所滴出的血。
周围的岩壁并不像是在海底,反而像是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直驻留在沙漠与荒野之中的一般,上面没有一点被水浸泡,被海水所溶解,所浸泡的痕迹,反而全部都显露出一种饱经风尘的模样。原本应该是健康的土黄与黄褐色的岩石现在不仅面目全非,而且仿佛被同一种力量共同的作用,面部被染成了灰白的颜色,这种死灰色伴随着在这些岩壁上蓬勃生长,呈现出一片长线般连体的霉菌与它们的共生体一起组成一堵别处绝对见不到的腐败城墙,仿佛正在彰显着这里真正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虽然花鸢仍然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动弹,但她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就正在触碰这长满了异种的岩壁一般,那种崎岖,酥软与猩腻的感觉伴随着她延展的感知,一点一点的流进了她的头脑之中。花鸢并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曾经葬身于此,或者因为大河而葬身,但这个数字,这个数量却真的太庞大了,甚至更像是被强行加诸在大河身上的一样。
花鸢的身体依然在下坠,而在这个下坠的过程中,她更加清楚地看清了周围的水域。在那一片淡漠,却可能永远也不会褪去的猩红之下,周围已经完全被染成了一片苍白的黄褐色,仿佛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脓水。只是,这其中的味道却并没有任何的腐败与腐化,反而有一种清香与鲜嫩的气息,而这一层的水触碰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粘稠感与恶心感,反而还显得很清凉,很润滑。这里的水的确被某种其他的存在所占据了,但却似乎并不像是腐蚀,反而是一种似乎更加向善的存在。
花鸢感觉自己的双脚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撕裂般地感觉,仿佛像是一直被冰冻着的双脚突然被解冻了一般,一直浸泡在水中,漂浮着的她也终于在这一刻到达了大河之心的尽头,大河之心的最底层。
花鸢终于到了她的终点。
花鸢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麻,一阵阵仿佛针锥般的刺痛感已经完全驻扎在了她的双腿上的每一寸肌肉中。这并不是合理的反应,毕竟她现在应该还算得上是“漂浮”在这一片水中,应该还没有在双腿上使上多少力,自然也不该会有这种状况。只是,花鸢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是因为肢体自然的抽筋,也更不会是因为她站了太久,而是因为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反应。这种麻痹感完全来源于花鸢的本能,来源于一种驻扎在她身体中最底层的自然反应,仿佛就像是一种寻常的感知一般简单,轻巧。
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厌恶,虽然并没有任何由此并发的情绪,虽然还没有看到具体的景象,但是花鸢已经感觉到自己脚下刚刚踩到的地面,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景象了。
花鸢的头低了下来,一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她看到的确实是一片惨象。地面早已经不是海河的岩床了,反而看起来像是一片白茫茫的光芒。这光芒并不耀眼,甚至像是凝固了一般,连绵成片,却并不流露出任何一点的锋芒,看上去,甚至像是一片安静的帷幕,仿佛成了与另一个世界共同的接点,仿佛只要踏过这一片白茫,就可以抛开身后的一切黑暗,一切邪祟,抛开那一切令人厌恶的存在。
如果说在大河之心的核心之处,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或许这也并不是什么太让人惊讶,让人难以接受的存在。但是,这也不过只是一个美好的念想而已,稍纵即逝。在下一刻,花鸢就看清楚了在这大河之心的最深处,究竟停留着的是什么了。
严格来说,花鸢转瞬即逝的想象也并没有任何的错误。这大河之心的底部的确是一条连接着彼界的交界线,也的确象征着另一片难以名状的世界。只是,那个另一片世界却并不存在着任何的美妙,而是毫无疑问的死亡。
那的确是一片白色,只是组成这种凝固色彩的存在却是任何人都很难想象到的。在花鸢的眼前,是一片原本根本就没有丝毫白色存在的事物,是一片由茫茫多的白骨与肉块所搭建而成的高塔与大地。仔细看去,花鸢脚下的一切都是一块块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骨骼,还有与这些白骨藕断丝连的血肉。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一切的残忍,一切的邪祟,一切的猩红,一切的黑暗现在都到达了终点,到达了最后的一步,那就是褪去了那一切的死亡。
这些骨骼看起来已经变得无比的脆弱了,花鸢只是随意地垫了垫自己的脚,那骨骼就立刻因为承重的稍许变化而立刻变作了一片齑粉,然后伴随着水流升起,漂浮在了花鸢的周围。而花鸢脚下的这些血肉看上去则更是可怖,原本上面所搭载那些凝固的血,血管与肉块本身都已经被大河之心的水波一遍又一遍的洗涤,所有的颜色都已经褪色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只剩下了物体最本质最初始的颜色。
这里堆积了无数的尸骨,但是这些尸骨却并没有如同寻常那样自然的腐化,分解,然后变成与原本的主人再没有丝毫联系的尘土与飘絮。但在大河之心的底层,不知道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扰,还是大河之心天生自然的环境所致,这无数的尸骨所经历的这个过程中似乎变得无比的缓慢了,而且还被这一汪湖水完全分解成了几个部分,仿佛要被永永远远的保留下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