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花鸢还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灵动,美丽,如同一朵鲜花。丝毫没有现在的冷酷与黑暗。
花鸢水灵的眼睛在风中不断的闪烁,微醺的脸庞在落日的余晖下映照出别样的红。云尚知道这是酒的功效,花鸢的手上还拿着半壶晃荡着液体的瓶子。虽然这只是普通的酒藏而已,但对于尚未垂发的小女孩也似乎显得纯度太高了一些。带来了更多内心的悸动和彷徨。
不过,云尚能看出来,她是在逃跑。而且不只是花鸢,花鸢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她是如此的向往着村落之外的世界,但这却不是由她来选的。
映夜河村舍的孩子啊……云尚稍稍的有了一些概念,这些女孩在他们眼里就是次等人类,而且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对于曾经云家这样的家族来说,孩童降生,生来就有不属于寻常人的福泽降临在身上,那是天生的恩赐,是特别的祝福。这些降生的孩童生来就会有人为她的出生而欢呼,庆贺。自她出生的一刻起,生来就会有人将一切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她的身上,而同样也有人为这样的孩童面面俱到的准备着一切。纵然在家族中有名义和名分上的区别,也有长幼尊卑的不同,但如果是云家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就不是凡俗的一员。
但只是几步之遥外,映夜河床旁的村落间,也许同一时刻出生的人却有这截然不同的命运,或者说是诅咒。那是无法逃避的负担。自从出生开始,这些出生自映夜河村的孩子就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别说快乐,他们甚至不会有机会体验轻松的感觉。虽然看起来,这时候云家已经衰落了,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云家,但也是整个衍泾省运转的残忍实际。但即使云家衰落了,这些村民依然是村民,只是压榨他们的对象换了一个而已。
这些小孩虽然是孩子,但是却也陷落在同样的气氛中。无论是任何的挣扎或者反抗都毫无意义,当哭闹失去了意思,狂躁遭受了鄙夷,愤怒获得了嗤笑,终究,他们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因,但肯定要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多少次的委曲求全,让这些孩子过早的学会了假笑,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沉默。
扭曲的景象在云尚的眼中流转着,他原本就陷入在了精神的世界中了。但是,在精神世界里发现精神世界的碎片他还是第一次,她能够看到花鸢对不同的外面世界的渴望,在门外聆听许久,被外面世界的精彩纷呈无比的吸引着,她如此向往,如此的渴望。
自然,还有她身边那个朋友,她们曾经的共度的美好时光。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的跑了出去,在她朋友的帮助下。
然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云尚看到了一场葬礼。
她明显是被找了回来,一个孩童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具体的细节闪烁的太快,云尚也看不明白,但是这是花鸢朋友的葬礼却是很明显的,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参加了。不过,与其说是葬礼,倒不如说是丢垃圾,也许云家宅邸中一个仆人或者是一只宠物的葬礼也比这来的更加隆重。
这些碎片并不是响应着什么号召或者魔法才出现了,恐怕也不是这个幻象的主人主动要给云尚看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伴随着云尚在幻境里的深入而流露出的东西。
之后,花鸢似乎就一直在被隔离,在被禁足。
这一段幻境,似乎就是在重复当时的这个场景。
如果花鸢脚步更快一点,她们也许能更早一刻到达桥头,直接离开这里,如果她能像往常一样会在那舒滑的草坪上驻足片刻,迟上那么一会到达桥上,那么也许她也真的能够永远得离开过往,在外面的世界成为一个旅行者,完成她的愿望,和她的朋友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但她恰恰在那一刻到达了这座桥。这座桥没有什么名目,甚至可以说早就已经破败了。但是偏偏却成了让她和她的朋友天人永隔的地方。在之前,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凭借多年的努力,已经站在了长桥的末端。她忽然的感到身体一阵莫明的颤抖,尽管一路走来,她都刻意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当日思夜想的目标就在咫尺目前时,她的欢悦与欣喜一瞬间在心房中蓬勃而发。
这是遮掩不住的,站在云尚的角度,都能清楚的看到花鸢抬起的腿开始打颤,甚至抽搐。再一步,再向前一小步,只要踏出这座连长桥,她的一切努力就将获得回报,所承受的一切都将成为她期许的报偿,只要她走出这一步。
云尚也自然跟上了她的步伐。但花鸢脸上的欣喜,心头的暖流在下个瞬间就焚化了,变成了凝重的蒸汽灼蚀着她的心才会出现的表情。再下一刻,这蒸汽凝结成一层惨淡的薄霜包裹在温热的心房。花鸢的脸色在一瞬间由微醺的淡红变成如艳火般的红色,直到血色褪去,显露出本来嫩白而如今更显苍白的脸庞。
“啊,哥,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在花鸢背后响起,与天幕贵族特有的戏谑和高傲的语气别无二致。
花鸢缓慢的向后收回了几乎踏实的左脚,她无法形容自己现在心神间的感触,巨大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也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但她自己身体的反应却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咦?”身后好像不只一个人,另一个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喃呢。
一股莫名地委屈和怒意在花鸢的胸中生成暴发,她“啊”的一声,拉着她的朋友向前扑去。甚至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身体会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似乎空无一物的桥外。
但这一撞狠狠地让她自己重重的仰面倒在桥面上,桥面的寒冷一如她内心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