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肃突然又抽出了一份皮纸,递到了迦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迦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打开了皮纸稍稍仔细的看了看,一个个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甚至可能生死与共过的战友们的名字挂在了上面,大多都是些与他比较亲近的,或者是一些他队伍里的老兵了。
“哼,下手下的很快啊,见缝插针的本事倒是强的很。”迦的手紧了紧,在这一片纸上捏出了一阵十几道明显的皱褶。
“这是……我们队伍的死伤统计,缺少了指挥与一份最强大的战力,刚进入休整中的战士们确实很难对付敌人的殊死一搏。”栾肃一边说着,一边捋起了左手的袖管,几道恐怖的血痕遍布在他的手臂上,虽然被厚实的铠甲遮住,但还是可以推断出这伤痕必然是延伸到了胸口。这伤痕看着很可怕,似乎也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是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默默的把袖子顺了回去。
迦摆了摆手,栾肃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肯定是要装作不知道的。但迦也没有再去追究这些的意思,他现在也最多就是在自己这名义上的部下面前趁一趁口舌之快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哪里会真的有什么腐化者,只是这话他只能说给自己听了,换成谁都是一样。比起这关乎圣堂的大事,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露台上的情况呢?你们应该保护那里了吧?”迦觉得现在自己应该立刻回去,他勉强站了起来,但栾肃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表情有些凝固了。
“迦大人,很抱歉,腐化者的领袖不见了。”
迦目瞪口呆:“不……见了?”
“是,我们在第二天清理现场的时候,没有在露台上找到任何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任何人的踪迹。但是,您战斗的英姿仍然留存在那里……”
后面栾肃说了什么,迦完全没有在意。因为一个念想在一瞬间竟然占据了他的脑海——也许,珠翠还活着?但他的理智却无情而明了的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与珠翠的搏斗,是真正的殊死相斗,甚至比普通的输死相搏还要更进一步。不仅在身体上,在精神上他们也是向死一步的。
准确来说,他们都想死在对方的手下,也都想成全对方的愿望,在这种情绪之下,他们步步杀招,视防御于无物,就像是两头遍体鳞伤,都走不出去笼牢的野兽在进行着最后一场缠斗与搏杀,直到一方流尽最后的血,耗尽最后的力,至死方休。
他很难去回忆珠翠最后那支离破碎的样子,但他也深刻的明白,珠翠绝无可能活下去,一个心脏,内脏,全身血管肉体尽碎的人,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迦一直觉得自己是靠着运气或者是珠翠最后时刻的松懈而胜出的,但现在他明白了,在精神上,他还是棋差一招。或者说,他是精神上的弱者,所以他才没能真的走向自己期盼的结局。珠翠虽然身死了,但是这根本就不是迦的胜利,而是他的失败
他比不上珠翠,更配不上。
“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但是我还是听到了一些消息。有些战友们说只看到一阵黑色的大风卷过了露台,也许就是这阵风带走了她。所以我也有些怀疑,腐化者的头领究竟是死了,还是……”
“她肯定是死了……不过,你们应该有派人看着露台的吧,那些人呢?”迦有些阴沉的发声问道。
“因为最后那些潜藏的腐化者趁乱发起了进攻,所以当时只留下了两个守卫驻守在那里。”
“他们人呢?”迦虽然知道即使有人呆在那里,大概也问不出什么具体的消息,但他还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些情况,哪怕只是一点也可以。
栾肃的表情十分严肃,指了指迦手中的卷轴,还像模像样的点出了两个名字:“他们尽忠职守,但却没能活下来,奇怪的是,他们的血肉被啃食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骨头了。”
“哦,是吗?”迦根本没打算相信栾肃说的过程,但栾肃说的滴水不漏,迦也没法再去追问什么,但这些事的栾肃应该也是没有理由说谎的。
只是,具体的情况只能等以后慢慢的去查验了。迦拉开了窗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一片片的绿地与细细的水道在晚霞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大概认得,这里是旭日省与天昼省交界处,他们似乎已经在返程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已经向极乐城去了?石塔还根本没有善后完吧。”迦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还在石塔的范围内,却想不到已经走的那么远了。
“是的,大人。情况是这样的。石塔的状况已经向领袖汇报了,在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之后,领袖已经嘱咐要您修养身体,尽快回城,并且让其他人来接管石塔的善后工作。”
“其他人,是谁?”迦问道。
“不知道,似乎是一个大家族那边的人,我也不太清楚。”
“大家族,你也不熟么?”迦叹了口气,眼前的人就是来自大家族的一位。
“我一直都在军营,我也不太了解家族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栾肃的脸上显出一种异样的诚恳。
“好吧。领袖那边还有新的命令吗?”
“是,领袖让您准备一下,再回去之后汇报石塔战役的全部细节,所有的一切都要完整的细节。并且,天幕将会迎接您的凯旋。”栾肃一字一句的说道,尤其是在全部细节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好的,我知道了。反正你来安排吧。”迦摆了摆手,示意栾肃离开他的车厢。
“是,在明天的正午时分我们就能回到极乐城了。”栾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行礼之后便退出了车厢。
在栾肃离开之后,迦转眼看向了窗外,却似乎分辨不出景色的意义。他根本不太在意自己的行程,无论到不到极乐城对他都毫无意义,只是无论怎样的旅途终究存在着一个终点,而极乐城恰好将会成为这个终点而已。
他感到十分烦躁,这种压抑的情绪也许已经有几年没有出现过了,他一直试图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却还是踏进了漩涡之中。迦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情愿参和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斗争的,他也不在意圣堂的理想。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是在逃避过去的自己,他只是喜欢在圣堂中去执行任务的感觉,每一次完成任务,每一次接受欢呼与称赞和那些敬佩的目光,他就感觉自己重新活在了世界上。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无法控制的陷入了漩涡之中,甚至从石塔战役的开始,都是一个计划,他已经成为了斗争的工具。
晚霞映照在迦的脸上,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发现过这里有如此的美丽景色。斜斜的晚霞下几只大雁扑腾着双翼掠空而过,与晚霞渐变的颜色竟然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向着地平线远去。地下长长的运河水面上映照出晚霞那微醺而暖暖的颜色,与上方的天际形成了一道光幕,散发出别样的红。
这不是血光,也不是焦痕,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饱满了眼福的颜色。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并非是什么特别的景色,但对于见惯了血与火的迦来说,却着实让他感到了震惊,他还从未想过红色能以这样的形式显现在他的目光与脑海之中。疲惫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股无力的感觉如同闪电般流遍了他的全身,在徐徐睡去之前,他的精神却亢奋异常。
当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迦的心头却丝毫都没有安静的迹象,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珠翠的音容相貌。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现在精神的衰弱所引起的,还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迦虽然闭着眼睛,车室里也遮挡的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光透过窗口渗透进来。他的身体很疲倦,车室内虽然有些颠簸,但是已经用车架的巧妙的材质和结构消除了大部分了,这颠簸感应该是影响不到他的休息的。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得到任何的休息,虽然迦已经尽量把自己的身体放平,摆出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但是他依然没有睡着,甚至连浅显的休息都没有得到。只是在一阵阵的颠簸中感受着地面地形的变化,感觉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跨越颠簸的山地,进入到平原。
迦只知道自己离着极乐城越来越近了,一般在这个时候他该开始做些准备了。栾肃说的话他还记着呢——一份石塔战役的全部细节的报告。
栾肃当然是没有必要编个故事骗他,他虽然是从大家族中来到圣堂的,背景深厚,也许还带着他背后家族的任务,但是他应该不至于扭曲领袖的意思。况且看上去栾肃也不像是会了解他和珠翠之间的内情的人。但是这个指示却是字字诛心,一个个字仿佛刻在迦的心头,虽然听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