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鸢很喜欢这种感觉,她的身体从未如此放松,这般舒爽。在沐浴后裹在温暖干燥的油皮被盖之中甚至不及这十分之一的欢欣愉悦。宛如梦幻一般,花鸢隐约中发觉自己的感知超脱以往,甚至更进一层,触碰到自己未曾达到过的更深的地方。
令她讶异的是,之前令人愉悦的感受竟然在下一瞬息烟消云散,真正的映夜河中竟然隐藏着别样而又浓重的悲伤。在这凝重的悲伤气息充斥着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曾经模糊的悲痛与哀鸣在此刻显得如此的清晰可辨,伴随着全身刺骨的痛楚,花鸢却发不出一点声息。她想逃,却又逃不出这从心底散发而包裹她的气氛,无路可走。她想忍受,却又难以承受在这别样的悲伤中被放大到了无法想象境地的痛苦,无力可挡。无尽哀伤与无尽的痛楚侵蚀着花鸢幼小的身躯。甚至在此之后的某个时刻,花鸢都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溺毙在这滚滚悲伤的洪流中。
“你听,它在呼啸。”
一个不合时宜,突兀的沉冷声音打破了花鸢诡秘的幻想,也把她拉回了现实。花鸢的浑身冰凉,不知是浸透了她身体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就连她的气息都侵染而变得更加粘稠潮湿。
但花鸢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干涩,她突然干呕起来,紧接着的是大口的喘息和急促的咳嗽,久违的空气像倒灌的流水般涌入了花鸢削瘦的身躯中,却让她感觉像是饥饿干渴的人被猛然硬塞了十几个干燥的米饼一般,她整个喉咙完全被噎住了,那干燥的喉口仿佛被塞满了柴火,一点即燃。
也许只是过了几秒时间,但花鸢却觉得自己在恍惚间已经困顿了几天一样。她的视线终于在颤动中从一片模糊变得清晰了一些,眼前的映夜河还是在静静的流淌,但之前所见的少年却转过了头,正在凝视着她。
不知是因为视觉还没恢复还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花鸢竟然没法看清他的面容,整个视野被那一双被异样的伤悲掩盖,泛着幽紫光芒的瞳孔占据。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身上竟然能够充斥着如此庞大的,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的伤悲。
与方才在大河那紧紧萦绕在身体每一缕每一寸那触手可及的悲伤不同,少年的伤悲更像是漫天的星辰,距人遥远万分,但那闪烁的星光却照耀群山遍野,让悲伤一如夜空的星光般挥洒在少年的周围。
下一个呼吸间,花鸢往少年眼中的更深处看去,终于触及到了什么:藏在似乎是连绵地伤悲之下,却交织着让人趋避的浓重狂怒。再往深处,似乎隐约间在薄雾中显现着一丝纯粹的颜色,一种花鸢无法形容的颜色。
巧合的是,少年恰好抬起了头,转过头望着河水,同样沉静,同样阴冷。他忽然再次开口,对着花鸢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彻底的将花鸢从迷惘的冥思中拉回了现实之中:“你能听到它的悲鸣。”
在天幕的土地上,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孩童说出如此的事情,只会当是童言无忌或者调皮。但花鸢却毫无质疑,她在几刻之前才真真切切地感受过河水那异样的情绪,甚至还体验了如同濒死之际的苦楚。
“你为什么……”花鸢完全不能明白自己所听到的话,她既不明白为什么少年如何了解眼前的大河,又不明白少年怀着如何的情绪作出回答,而少年笃定的语气,又让她更加迷茫。
花鸢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了,而本来就有些微弱的声音变得有些怯懦:“我不懂这些……但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它怎么了?”
花鸢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发问,但她的确急切的想到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他看不清少年的面颊,更看不见他那异色的双眼在微不可察的一瞬间显出了错愕的神色,却能看到他抬头望向穹弯那朦胧笼罩下的晦暗天幕。虽然有些奇幻,但花鸢分明感觉到少年身上越来越浓烈的哀伤好像从身上涌向天空,那哀伤在天空上犹如被扔入石子的湖面般一层又一层的扩散飘洒,直到覆盖了整个苍穹。
默然良久,少年才继续开口,缓缓地说:“它确实很好,但就是因为它太好了,所以现在才会变得不那么好。”花鸢没来得及思考,就只见对方一跃从那嶙峋的石头上跳下,一边走向她,一边继续用那寂寥的口吻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懂,但我会让你明白的。”
少年站定在花鸢五步之外,如审视又如欣赏的目光将花鸢从上至下慢慢的掠过。不过短短几瞬,他的目光竟变化多端,时而温柔时而邪异时而烈怒时而寂寥,这些情绪都无比浓烈,散发出强烈的气息几乎贴上了花鸢的脸颊,甚至让她有些发怵。
花鸢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她有些羞恼地改变了自己半卧的姿势,转而起身坐了起来。但少年目光似乎真的有触感一般在她展露的身躯上游走流转,让她浑身都感觉不舒服,莫明的坐立不安。看着少年越来越逼近自己的身影,她难以自控地哆嗦起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出奇的讶异,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不明恐惧笼罩着她的全身。
幼小的花鸢根本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她不长的记忆中,她有过害怕,有过伤怀,也有过痛苦,但是都不像现在所体会的感觉。从前的一切感触不过是从外而内的反映,但现在的恐惧感却是从她的骨髓,她血液与神经从体内扩散到自己的全身,甚至已经控制了她全身的神经和反应。让她动弹不得,只靠着双臂颤抖着支持着全身的重量。
“我叫做凛,你会记下这个名字,然后……”少年像是要宣告些什么,高昂的头稍稍下低,却还是以近乎俯视的角度凝视着近在咫尺花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