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天花飘两岸……”
“故乡驻在绿岸上,聆听着波涛的沉浮,欣悦了天边的初晨……”
这篇描绘着墨月省下大河之心的词律似乎在花鸢记事之前就早已经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盘旋。这其中的词句是如此的美好,旋律是这样的酣畅和悠长,甚至在童稚之年时,花鸢一度以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歌谣。在这幅员辽阔的大河之地边,有一个平凡自然的小村落。从花鸢有记忆以来,她就未曾踏出这片温润潮湿的土地,这里一如以往是她的故乡,她的家。
映夜河一如往常,像沉寂的天幕一般横跨在墨月省那悠久而生生不息的土壤之上。但它却又不同寻常,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婉转悠扬的河水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漆黑,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的浓重。
与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比起宽广辽阔的大世界,花鸢却更喜欢呆在这片从村头几乎一眼望得到村落另一端的小小村园中。每一天在其他孩童如同放飞的飞鸟般奔向村庄外的东南西北,只有花鸢会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走上村北一座畔水后的山头,随意坐在一处圆润的石头上。好长时间,就静静的看着那一望无际,时而平静如平镜,时而汹涌如魇舞的映夜河。
花鸢并不是在思考什么,更没有去体悟什么。她的身躯是那么小,小到只头脑里只装得下喜欢这个念头,喜欢她的故乡,喜欢这条无垠的河。她的喜欢却那么大,大到充斥满她的心头,让她坚持这同样的方式,几乎是每天,每天,从未厌倦,好似不变的仪式。
映夜河的模样就是这条河名字最好的写照,这大河如同夜空一般,深邃却又澄澈,虽然漆黑却并不阴暗,反而光辉熠熠,有如星辰悬挂其中。
但是,自从多年之前这片土地经历了不可思议的撕裂与崩碎之后,花鸢的情绪似乎也如同这里的土地一般,仿佛一直都带着伤口,越来越显得沉重与压抑。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体中的这种触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她似乎能够贴切的感受到这河流的“心情”。
今天天空几乎覆上了一层黑灰的大幕,又是一天阴暗而沉郁,天空中没有一点重回晴朗的迹象,愈发的显得阴沉可怖。伴着洒落下的滴雨,笼罩着这平凡无奇的小村落。往常天色不佳时,花鸢一直被家长禁足在家中,她也一直顺从,静卧在自己小小的房间中。开始时,她的父母还一直在监管着她,但久而久之,也放心放花鸢独自在家中了。其实花鸢也清楚,因为自己并非父母的亲生女儿。不过花鸢也并不在意这些,相比于自己和自己的家庭,这条大河或许能够给予她更多的温存。
现在,她无比渴望,无比希望自己能够立刻看见那条让能够让她在寂静中静静欣赏的大河,她能感受到那大河的颤抖与畏惧,虽然她无从得知其中的原因。这种从心底升起的渴望扩散在花鸢小小的躯体中,这样的渴望竟然终究驱散了她对于禁令的惧怕,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起如此庞大的勇气。毕竟在这个村落中,即使的年纪更大,更自立的女子,都不会有如她这般有反叛长辈的想法,甚至连念头都不会兴起。
不过花鸢不仅生起了强烈的勇气,她的行动也没有任何的迟缓。她赶紧披起自己平日所穿的外套,看着倚靠在门边的伞,在眨眼间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直接走出了门,她只想自己走的更快一些。
花鸢打开了门,踏出了屋子。但在这个时刻,她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一阵贯穿心腹的痛感。这其中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伤寂的感觉。曾经在几个瞬间,她也有些模糊地有过这样的痛彻心扉的感觉,虽然忘记了具体的时刻,但她分明记得那也是雨天。但这一次,这种痛感却不模糊,反而清晰的有如真的有锥尖刺穿了花鸢的心头,这痛楚如闪电般在一霎间流般全身,又在下一刻隐匿无踪,唯余心头隐隐作痛。
大河在悲泣。
花鸢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由,却真切得感受到了映夜河的感受。远方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头蒙上了一层薄雾,光线很暗,朦胧中竟只能隐约得看见河岸的形状。淅沥的雨水洒在她的头发,脖颈,肩膀与后背,但花鸢的心思却并不在她身上有些粘稠粘身的衣服,她的目光与精神被紧紧的吸引在一块表面风化石头上,那石头的侧面有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之中有着许多参差不齐的尖锐棱角。
这确是一块平凡的石头,平日一直静静的躺卧在绿地上,花鸢也从未多瞧一眼,况且这块石头也不适合她长久静坐。只是因为她太熟悉这片隐秘山头的一切,所以在记忆中也存有着这块石头的印象。
但这块石头今日却不同,石头仍是那块石头,上面却多了一个挺立的人。看起来,那似乎是一个比花鸢年纪略大的少年,但花鸢却从来没有在村庄中见过他。他沉默着站立在那块有些怪异的石头上,在某个瞬间,花鸢甚至觉得这块朴素的石头都因为在少年身下而与四周的土地明显的隔绝开来。
她很好奇,却没有发出声响。很快,孩童一时的好奇就被得以释放长久压抑的渴望盖过,如往常一般,她就找到了一旁那一块她寻常所坐的圆润石头,虽然潮湿,她却仍然毫不犹豫的坐到了上方,颤抖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终于找回平常沉寂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特殊的天气,她甚至更进一步,似乎与眼前的映夜河有了更深,更近的接触。
眼前延绵无尽的大河似乎散发着奇异的蜂鸣,在花鸢的耳中久久回荡。彼时花鸢的好容易沉寂的心河也同时荡漾了阵阵波纹,异样的共鸣在她与映夜河间微吟流淌,将她的感触接引得越来越近,似是要与这河涧融合一体,永世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