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蝠翼走出那间属于大祭司的专属房间之后,他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一片沉闷的沼泽。就算是他常驻的那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沼,也不会比刚才让他感觉到更加压抑,更加难受了。之前的祭司小会也让他的头脑有些混混沉沉,有些发涨。
而现在,他感觉自己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蝠翼大人。”一个清澈而明亮的声音突然喊住了他。
蝠翼侧脸,看到了墨月与讳月正站在一旁,似乎脸上还能看到一丝丝的期待,他有些摸不透他们的意思,毕竟自己平时也跟她们姐妹没有太多的接触,有些勉强的应道:“啊,两位祭司大人,有什么事么?”
“蝠翼大人,能聊一聊吗?”墨月十分诚恳的说,“机会难得,平常您也很少会到塔里来,对吧。”
蝠翼更加迷惑了,这不过是他们这些殿外祭司按照穹苍殿的规矩做事罢了,他们平常是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思随意来塔里的,除了大祭司的召见,那就是像今天这样的集体大会的时候,他,白露与讳月才有机会来到这塔中,但这样的集体会议并不是例会,而是少之又少的情况,也许从建立以来,也只不过有过那么一次两次而已。况且,他更倾心于自己的魔法实验,而不是在这里空搞一些对他的研究与知识没有帮助的花样,所以他确实很难理解墨月的意思。
“那么,你想要聊什么呢……”
“借一步说话吧,蝠翼大人。”墨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了一下走廊的尽头。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止走到走廊的尽头,而是直接绕到了这个环形建筑的另一面。墨月将手在内侧的墙壁上一个隐蔽的凸点按了一下,然后一个裂隙就墙壁上裂开,显现出一个暗道。
蝠翼明白了,但是他的惊异丝毫不减,甚至转变成了惊怒,一股隐隐约约不祥的感觉在他心底油然而生:“这是怎么回事?墨月,难道是……”
“怎么了?只是一道暗门而已,苍塔有很多这样的设计,大祭司与第二祭司都忙于政务,而第三祭司很少在苍塔中驻留,所以,这个塔的情况只有我这个住的最长的联络人才最清楚,当然,一般我都会尽数向大祭司汇报的。”
“恩……”
看着蝠翼不置可否的回应,墨月接着说道:“当然,大祭司毕竟太忙碌了,这些琐事并不能一一向他汇报,比如这个地方,就是我最近才发现的。”
墨月回过头来,她的表情近乎是一片漠然,在这片压抑的暗道之中她的面容就如同一个刚刚出落的雕塑,但她的眼神却不是那么的简单,蝠翼可以看到在墨月的眼中有着无法抑制的渴求和期盼,但是她显得十分的克制,连一点一滴都没有流露在自己的表情与语言之中。
但最终这还是要爆发出来的,蝠翼很清楚,这样印刻在眼睛中的情绪流露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太过微小,只需要眼睛就能够承载这情绪,而另一种,是情绪已经完全填满了自己的身躯却被强行的压制,强行的克制而没有爆发出来,但眼神是藏不住的,即使能藏住也不过是在表面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一触即发,无法避免被窥探那情绪涌动的涟漪。到了他们两个这样的地位与关系上,墨月这样郑重其事,显然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了,但是对蝠翼来说,这仍然是一个值得去关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会影响墨月的情绪到了如此的地步。
“那么,你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蝠翼特意加了两个字,“我们最好是避免这样的接触,不然大祭司那里……”
“不,不用担心,这里是全新的地方,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这是我意外发现的,在这地下的密室。”墨月没有仔细回答,她的脚步依然飞快丝毫没有停顿犹豫。但蝠翼也没有回头,而是想办法跟上了墨月的脚步,即便他无法揣测墨月的真实用意,他也要跟上,在最接近的距离去看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从墨月的态度,还是她的过往来想,总之不会是什么威胁自己安全的事情,在这个地方,他绝不相信会有什么危险或者是针对自己生命的陷阱。况且,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客观上来说,是绝对无法有互相伤害的事情。
终于,他们来到了这个走道的尽头。这个地方也终于让他们的眼睛舒服了一点,边角的墙壁上有一个闪烁着虚弱灯光的圆形物体。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正常的灯,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生物,某种昆虫,但却没有甲壳。更吸引蝠翼的是这个房间的墙壁,从他的感知而言,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料,与外墙的那种细致,密不透风的精密墙体不同,这种塔内的材料给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残缺,凹凸不平,毫无对称可言,虽然可以感觉到是一种源材料,却每一处都不同,每一处都有别的感觉。
就如同触摸自己的皮肤一样。这个想法让蝠翼一时之间有些发懵,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怎么会蹦出这样的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也让他的精神骤然紧张了起来。一时之间,他还没能完全理清其中的关联,但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一个也许被历史的风沙埋葬着的秘密。
墨月的话却打断的他的思维,“怎么了,蝠翼大人,你的脸色实在不好,是太闷了吗?”
“不,没什么。”蝠翼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来说点正事吧。讳月,”墨月向一直沉默的讳月示意了一下,讳月心领神会的从自己宽大的祭司袍中拿出了一个盒子。这个盒子是用透明的水晶制成的,但它的造型十分的诡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迷你版的棺材一样,十分的难看,而且让人不舒服。
不过看了一眼其中的东西,蝠翼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在这个盒子中装着的,是一块泛着紫色与蓝色的土壤,这一块土壤已经完全被元素腐蚀了,而且这元素的融合方式是他十分熟悉的,也是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灵穹,或者说灵穹的一部分。那么,这一块土壤,势必就是取自灵穹的陨落之地,寂逝之痕当中了。
“相信您也能看出来,这一块土壤是从那个怪物的尸体边上找到的。”墨月缓缓的说着,她的情绪显然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不过蝠翼也能理解,回忆起灵穹,无论对于谁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墨月继续说:“蝠翼大人,您是我们之中最明白魔法工艺与技术的人,我想问一件事情,像这样的土壤,能不能修复呢,能不能让它变成原本的样子,至少能让它的存在是原本的样子。”
“打开它看我看看。”蝠翼并没有顺着墨月的话回答,而是向一旁的讳月示意到。讳月的头毫无疑问转向了墨月,而墨月点了点头,盒子也顺势打开了。一股腥臭而腐烂的味道瞬间充斥在整个暗室中,但蝠翼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而是紧紧的盯着那土壤。那土壤散发出一阵浓稠的烟雾,然后逐渐的消解,溶化,最后变作一滩显出怪异颜色的液体。在这个土块融化到了一半的时候,蝠翼突然伸手盖上了盖子。
“怎么样,蝠翼大人?”墨月发问了,她其实有些太急躁了,显得十分的没有祭司的修养,她本该等待蝠翼先说话的。但蝠翼也看得出,这件事对墨月来说非同小可,他自然也不会去追究这些。
“该怎么说呢……”蝠翼的眼睛转了转。跟他想的一样,灵穹的死亡并不是结束,已经影响到了它尸首埋葬之地的一切,这个怪物体内有很多秘密,其中一种就是他们还远远未能触及的元素形态,如同人体之中流动的鲜血一样,灵穹的身体中存在着如同海洋般的液态元素。
元素的液态是十分短暂的形态,是十分不稳定的状态,随时都可能重新化作无序,无色的元素重新投入大气的怀抱,在霎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但是灵穹却能够将元素以这种高效而紧密的形态作为它的驱动。这个姑且不说,在它倒下后,它残破躯体中的液态元素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与它身体之下的土壤紧紧的结合。
其实现在在蝠翼的心中,对于衍泾省这片的土地,净化与不净化,重塑与不重塑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它的命运都将一样,注定是一片荒弃的废土。他甚至觉得连她现在问的这个问题也同样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想了想墨月殷切的期待,他还是很正经的回答,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回答十分的胡扯,毫无一点可行:“元素是可以剥离的,只要剥离之后,土壤就还是土壤,就能变成原来的样子。”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剥离本身会损耗土壤,而且需要极其精准的魔法技巧。第四祭司,我想土壤太大,而这样的人,恐怕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