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骆心头还有些隐约的奇怪:“可是,都说药有三分毒。但与这东西带来巨大效用相比,需要付出的代价似乎也并不大嘛,好像都算不上有什么代价。”
“所谓的‘病’,”女青年重重地吐出了一个字,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一种症状究竟严不严重,那也不过是相对事情的罢了,富贵之日,连皮肤上的一点擦伤都可以算作严重的伤痛;贫苦之时,连断指碎骨的残疾也不过是些许痛苦。症状常常也只是身体表现的一种情况而已,如何看待却也没有绝对的标准。”
栾骆点了点头,这样的形容很贴切,而且也不只体现在病症上而已。只是他不太明白,女青年这样的形容在故事里又该有怎样的体现,毕竟无论怎么想,能用这样微小的代价换得这听起来无比丰饶的收获,实在是太划算了,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交换了,堪比翩翩绿叶换得一水绿洲。不过,他也没有困惑太久,很快他就得到了女青年解释。
“大抵是这样好的日子过了太久了,其实在最初的时候,这男子的确保持着自己往日的规范,他恪守着自己的身体。但渐渐地,他的心思也松动了,情绪也被更多的东西所左右,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如果饮上一壶,或者寻上一缕情欢,会是怎样的情景,又会怎么样。”
“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吧?他既然以此为代价,那么他应该清楚这一点才对。”
“清楚,这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只是很多时候,清楚归清楚,但人还是活在当下的。他早就已经脱离了原本的生活,这样的恪守也失去了任何现实的意义。往日是村落,荒山,野兽;而现在却是暖屋,城市,美人,可是男子却没法享受这样的生活带来的乐趣,长此以往,在心里还是落下了一些不曾出现的心思。人对自己的意志总是有信心的,但多少是事与愿违,也许,男子也一度以为力量,财富与地位就是一切的尽头,可在真正拥有了这些之后,他才发现这些似乎只是很多事情的开始。但对于他来说,似乎这一些是真的到头了。”
“可就算没有这些,生活也还是生活,也不会怎样吧。”
“生活当然是生活,可如果别人的生活仰仗着你,可你却连这些仰仗你的人十分之一的快活都得不到,那么又会产出怎样的心思呢,”女青年笑了笑,“他身上的离春是病,但病是有很多种的,有些是身体上的疾病,一时伤痛,一些慢慢愈合,一些反复无常;有些则是心里的波动,一些褪色消散,而一些却被养成心病。在也许只是对男子来说的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男子的心病到底还是盖过了他身上的病。”
“难道这离春还有解药吗?”
“为什么你觉得所有东西都要解药呢?离春只有一种东西罢了,想摆脱它只要把它从自己身上拔出来就好,只是离春的根是落在人的肺腑之上,还花上了不少的心思,才最终得以完成了动作。”
“就这么简单?”栾骆甚至有些惊讶。
“就这么简单,而且没有任何身体的负担,只是会少了些原本的力量罢了。而且,也不是完全如此,和离春贴合了那么久,男子的力量虽然衰退了,但是也不是完全的消失。至于地位和财富嘛,也没有被撼动分毫,他也确定得到了那些享受。不过,故事还没有完,在经过了也许对男子来说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他却遇上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
“地位也好,财富也好,这些东西总是有限的。时间流逝,总有人可以为其他人带来更多,更好的东西,也会有更有力量的人出现。到了这个时候,男子又想要寻求离春的协助了。”
“那么,他成功了吗?”
“当然是失败了,离春早已经不再是离春了,其实从他身上被拔下来的时候,离春就已经不再是世间的绝品,而是早就退化成了和那随手可折的树枝没有区别的东西了。天下绝品碰到凡俗,也维持不了自己的品质。”女青年叹息了一声,“好了,这个故事就已经讲完了。”
“所以,那个男子……”栾骆总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还远远没有结束,却突然戛然而止了。
“我要讲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栾骆总觉得女青年是话里有话,虽然到底还是自己在配合,但女青年要给他讲这个故事肯定是带着目的,是有着她的意图的,其中的每句话,甚至每个字都应该是有意义的,可现在却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这个故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似乎确实只是一个寻常的故事,只是在其中加入了一些额外的东西而已。但增添再多的东西,似乎也不能改变这个故意原本的性质,这故事实在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多少的蜿蜒曲折,没有多少的来回反复,人物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那一束“离春”还算得上有些味道,还能些许的吸引到栾骆的注意力,其他的部分似乎也只是能让人勉强记下而已。就像一道寻常的炒白饭,就算里头加上了多少精心调制,比配合理的调料,却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碗饭原本就只是一碗白米饭的事实,不可能让这过夜的白米饭就变成了嫩肉,变成了鲜美的鱼。虽然在隐隐之间,栾骆可以感觉到这个故事,这碗平凡的炒饭似乎还有些别的味道潜藏在这平凡之下,但现在的他却完全品尝不到,也没有一点与之有关的触觉。
似乎是看到了栾骆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女青年冷哼了一声,再一次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自己慢慢地去想,不过现在嘛,我已经累了。”她的眼睛睁开,把卧榻边的被褥拿了起来,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女青年的动作其实很敷衍,也根本就不像是要休息的意思,这样的动作只代表着一个意思,那就是女青年已经没有兴致再继续这场对话了。
“可你说的这个故事,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呢?如果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这个男子怎么做都没有区别了吧,没有最后的结果,那么前面这些又是在说些什么呢?”
“意义,难道每个故事都要对每个人有意义吗?如果硬要说的话,故事只有对故事里的人物才有意义吧。硬要说的话,也许对于男子来说,他最后才明白,不自由的心病会比任何其他的事情更让他忧烦,但他到底有没有分辨出不自由和欲望的区别,那可就谁也不知道了。”女青年虽然肢体的动作很是敷衍,不过她的语气,她的精神倒是真的显露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但这个故事的确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你想象的结果,剩下的那些,你应该都知道了才对。”
“可如果你想用这个故事暗示我什么,我实在听不出什么来。”栾骆诚实地说。
女青年似乎短暂的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回道:“故事都是一样的,但有些人会听得心头冒火,有些人会听得如痴如醉,有些人会听得伤心悲叹,有些人却清风拂过,片尘不沾,无论怎样都是正常的。不过,你的样子倒是没让我猜到,竟然还要用上这般小孩子的姿态,真是为难你了。”
“那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啊。”栾骆在心头默念了一句。不过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来,虽然他听不明白这个故事,但是女青年的态度他却看得明明白白,即使再追问下去,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有意义的回答了。他早已经从这故事当中醒过神来了,至于究竟该怎么解读这个故事,栾骆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并不在行,所以他并没有着急。况且急也没用,这个故事他也不可能说与任何人听,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慢慢的再去消化了。这是唯一的方法,他也没有什么选择。
栾骆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是准备离开了,不过现在他在这里还有一件没做完的事情。他看着女青年,说:“那么你到底是……”栾骆忽然不再说下去了,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发现女青年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什么问题,他的确还不知道这个女青年究竟是谁,而女青年也的确答应过他,在这个故事结束之后,会说出有关她的事。
女青年的脸色是一脸的古怪神色,不仅仅只是感慨而已了。她的脸色剧烈明显地变化着,一下子好像褪去了颜色,一下子似乎又恢复了比之前更加红的脸色,她叹息了一声,声音显得既低沉又落寞:“好吧,是我想得太好,太高看他了。到底时间过去多久,归燕都是似曾相识,花落还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