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时,即使不小心踩到了这样的地方,栾骆也根本就不会滑倒。但是,这一次,他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脚步,而是顺着这坑洞,让自己的脚倾斜,然后顺带着让他的腿,还有整个身体都倒了下去,重力可不会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正好让他得以避过自己面前的致命惊雷。脚上撕裂的触感直到此刻才传入他的脑海,不过相比之下,痛感已经不算明显了,只是他的脚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不仅仅是肌腱,好像连骨头都被这刻意的扭崴弄断了。
栾骆很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这一口气到了现在也差不多走到了最后一息了。但他视野中的画面却依然有着变化,栾凤在他的眼中高高的跃起,她的手有些勉强地抓住了悬空的匕首,但投掷的动作依然有力而精确——匕首的尖端直直朝着栾骆的眉心而去。
虽然这也是属于栾凤的最后一个动作了,在这个动作之后,栾凤也开始缓缓地从空中坠落下来,她的手也垂落了下来,头颅也稍稍地低了一点,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
匕首在栾骆的视野中越来越大,似乎马上就要刺进他的眉头了。但栾骆没有躲避,反而整个人突然腾起,他苦苦等待的时机就是现在,即使在他面前还有一柄可能取他性命的凶器,他依然不会退缩,他不会放过这个终于得到的机会。
栾凤的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了,她人在空中,也做不出更多闪避的动作,她的力气也应该彻底耗尽了,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活靶子。而栾骆的一只脚虽然已经暂时废掉了,但他还有另一只脚,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力气。
栾骆将力气都凝聚在自己的脚上,十分滑稽的,斜着跳了起来。他没有再花一点力气用来阻挡面前的匕首,而是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托起了自己的刀刃。这匕首原本照着他的眉心而去,现在却稍稍的偏移了一点,匕首的刃快速的擦着栾骆的右眼而过,拉出了一道带着血丝的伤痕。栾骆感觉自己整个头颅的神经都在颤抖,他的眼前一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只眼睛还能不能保留下来。但这样的痛感反而刺激了他,让他的精神更加的清晰,让他更加精准,更加尽力地让栾骆向前挥刀。
栾骆的力气不多,却也正好能够支撑他跃起然后勉强来到栾凤的面前。栾凤似乎已经毫无动弹的可能了,似乎对于栾骆来说,他有很多种选择,无论栾凤身体的那一处他都可以随意的挑选。但真的到了挥刀的时刻,这样的选择却只剩下了一种。
这是……最后的一刀了。只是,这一刀却是这样的无力,这样的衰败。栾骆不仅要伤到栾凤,他需要的是杀了栾凤。栾凤的顽强他已经见识得很充分了,他实在不愿意再多看到栾凤更多的动作了。况且,栾骆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战了,他的战意在这一刻闪烁出了最明亮的光芒,但他的战意却也一样无以为继了。
自然,下肢是没有用的,那样的伤害是不会致命的。而砍向身体也不见得见效,他的力气只够挥舞刀刃了,已经不够让他精准的穿刺,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这一刀能够穿透栾凤的胸膛,更不要说把栾凤拦腰砍断了。他能选的地方,只有人体相对脆弱,也不那么强韧的脖子以上的部分了。不过,这样大的范围也已经足够了,如果砍断了脖子,或者砍下了半边头颅,那么人肯定就活不成了。
栾骆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但他刀刃却很清楚,离着栾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那种切开皮肉,蹦出的鲜血在刀刃上跳动的触感传到栾骆的手中。
但同时,栾骆的手已经开始发酸了,他的手已经不禁的颤抖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体味到现在这样的状态了,精疲力竭,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接不上这口气了。也许他从来也不曾体会过这种感觉,他也未曾这样毫无保留,把自己完全掏空一般地来进行战斗。即使他真的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但是当真的经历的时候,这种感觉却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这不仅是栾骆的最后一刀,好像都快成了他的最后一口气了,他的战意也已经游离到了最后一丝。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只要他的刀刃依然向前,只要她的刀刃再向前推进几分,那么就将瓜熟蒂落,无论他经历了多少难受,多少苦楚,到底还是能落在胜者的一边。
可这些只是栾骆的自己的想法而已,他的思维已经有些断断续续的了,他的前一段思维仍然还在延续,但是手中的反应却硬生生在他的脑海中插入了一段新的片段。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刀刃并没有真的向前推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刀究竟有没有击中面前的栾凤,这一切究竟是他自己的想象,还是真实的触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栾凤本该坠落比他更快一些,但现在似乎是自己落地的更快,似乎有什么东西拖延了她的动作。而且,无论他之前的感受是真是假,现在他的手的确分寸难挪,而刀刃也一样是分步难进了。
栾骆无比勉强地抬了抬他的眼睛,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精神再生出一点多余的情绪了。但当眼前的景象落入他的眼中,他的眼中映射出的却是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惊讶,这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讶异,是连他想象的极限都触及不到的景象。
栾骆手中的刀的确是挥出去了,甚至也已经如他所愿,砍在了栾凤的头颅之上。只是,他也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栾凤保留着的,他还未曾见识过的战斗技巧了。眼前这一片白晃晃的颜色还让他的视野更清晰了一点,也是这一阵白色的光芒仿佛铁幕一般,挡住了他锋利的刀刃。
这是……牙齿么。
栾骆已经无力再去想个究竟了,光是理解她见着的光景,也需要长久的时间来重新理解了。栾凤竟然用她的嘴巴紧紧地咬住了刀刃,虽然她全身都应该使不上劲了,但口颚的力量却仍在,她的牙齿完全暴露了出来,连牙龈的红色似乎也掺杂其中。而栾凤的眼神,更是穿透了他灵魂之外的壁障,点燃了栾骆灵魂深处的恐惧。
栾凤的眼睛是这样的清晰,这样的明亮,坚定而纯净。相较之下,虽然栾骆看不到自己的容貌,但他知道自己的眼中只有衰弱与晦暗。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背上传来一阵崭新的痛苦,然后是全身的震动。栾骆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动不了了,他已经先一步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他甚至只想赖在这地上就此闭上眼睛,不再起身也好。
栾凤的动作倒是没有丝毫的迟滞,即使片刻之前才渡过了危险,渡过了生死的时刻,也许还仍然处于那种精疲力竭的状态,她却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她抬起了手,从自己紧紧咬合的嘴中将那被她咬住的刀刃从她的嘴里扯了出来。她的头脑似乎也不能够很好的控制这些肌肉了,上颚与下颚的肌肉几乎已经僵住了,一直全力的咬合着,似乎用上了很大的力气,也只能很勉强地把这刀缓缓拉出来。伴随着她的动作,她的嘴角边也留下了两道清晰可见的红色的痕迹,她两边的嘴角倒是都留下了不浅的切痕,看上去伤的很重。
不过这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栾凤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疲态都没有暴露出来,反而是一脸的淡然,眼神中还带着丝毫不易察觉的。似乎像是经历着对她来说稀疏平常的事情,又像极了经历太多次,太多遍,已经让人习惯到了厌恶的模样。她的臂膀弯曲,手心朝着自己,将刀刃倒悬着提起,刃尖朝下,朝着栾骆的心口。
虽然栾凤的气息也并不算太顺,在急促间还混着些紊乱,但在她说话的时候言语还算得上顺畅:“也许我应该夸赞你一句,你是知道战斗的。可惜,你好像还是不知道胜负,也不知道生死。”她的刀刃缓缓的垂下,逐渐得接近着栾骆的胸膛。
“我……我认输了。”眼看着这刀刃已经落在了栾骆的胸口,似乎刀刃的尖头都已经有那么一点点扎进了胸口,栾骆才勉勉强强地挤出了那么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
这话倒是让栾凤愣了,她仍然紧握着手中的刀刃,的确没有再向下刺进去分毫,却也没有一点要把手中这钉在栾骆心口的刀刃提起来的意思,反而抬了抬自己的眉头。刚才的死斗好像对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她的精神也越来越好了,甚至还有多余的力气做做脸上的表情。现在,栾凤原本的冷面已经被满脸的厌恶替代了,她的声色中也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