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期间,纯如也在为《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准备一个名为“唐人街”的选题。她还一直在考虑写书的事。这已经成为纯如的习惯。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她总在惦记着写书的事。1991年1月15日,寒假结束,纯如返回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布瑞特则回到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
尽管看了不少医生,我的肠胃不适依然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时好时坏,未能痊愈。最后,我又进行了一次大便化验和结肠镜检查,被诊断为“伪膜性肠炎”。这是由肠道梭菌(Clostridium difficile)感染导致的一种疾病,细菌释放出的毒素破坏了肠道保护膜,导致肠道发炎和血便。我得的这种病当时被认为是很严重的一种肠炎,最终用上新发明的强力抗生素万古霉素(Vancomycin)才治好。但我又用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才完全康复。
因为生病,1991年上半年,我一直非常虚弱疲倦。最初几个月找不到真正病因令我倍感焦虑沮丧。更糟糕的是,纯如的婚礼马上临近了,有很多事要做,这令我在那几个月里更加紧张。
1991年2月,布什总统下令轰炸巴格达,海湾战争成为头条新闻。纯如立刻给我们打电话,说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同学都在电视间观看新闻,对此十分关注。我们也密切关注这一新闻。但那时候,我最关心的事却是纯如的婚礼。因为我的肠胃不适并没有逐渐改善,我非常担心,害怕不能帮纯如筹备一个完美的婚礼派对。不过,纯如看起来对自己的婚礼根本不担心,她逼着我休息,注意自己的健康。
情人节的时候,纯如给我们寄了张卡片。正面一只小猫正在舔着猫妈妈的脸,而母猫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纯如在卡片里面写道:
我很想你们两个,简直等不及5月再见面了!布瑞特今天送了我半打玫瑰,告诉我他或许有机会下到潜水艇里去——他的关于声纳成像的研究将被海军采用。
我在忙着写小说和非虚构作品,教课,还有读小说和诗歌。[巴尔的摩有着深厚的文学传统,你们知道吗,爱伦·坡,H·L·门肯(H. L. Mencken)、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可都是这里人!]实话实说,我觉得在约翰·霍普金斯的这段时间相当激动人心,和布瑞特分开一年也是值得的。他3月份来看我的时候一定会爱上这里的。他对历史事件的记忆力惊人,但他可还从没去过华盛顿呢!
这封信后不久,纯如就兴奋地给我们打电话报告一个好消息。她的导师巴巴拉·库里顿(Barbara Culliton)教授对她说,她的一个朋友苏珊·拉宾娜是哈珀柯林斯出版社(HarperCollins)的图书编辑,后者正在为一本有关中国火箭科学家钱学森的书寻找作者。库里顿似乎颇为欣赏纯如的写作风格,认为她会是一个不错的作者。库里顿教授是一位著名的科学作家,在许多知名科学杂志如《科学》和《自然》担任过编辑。据库里顿说,苏珊·拉宾娜在1990年的一次学术会议上听到钱学森的故事后,觉得他的生平颇有可写之处。
纯如说,因为她的中国背景和科学写作能力,库里顿把她推荐给苏珊·拉宾娜。不过,纯如对钱学森却一无所知。在电话中,纯如问我们,“你们知道这个叫钱学森的中国科学家吗?”绍进告诉她,“我当然知道了。他在中国非常出名。”事实上,1980年,当绍进作为海外中国物理学家受邀参加一次物理学术会议时,曾经在北京见过钱学森。绍进把他所知的关于钱学森的一切都讲给了纯如,此外还告诉她,在家里的书架上,就有一本关于钱学森的中文著作。纯如非常激动,说她一定要把这些告诉给苏珊·拉宾娜。几天后,纯如告诉我们,苏珊发现绍进和许多其他当代中国科学家都知道钱学森后颇为震动,要求纯如尽可能地收集关于钱学森的信息。这是纯如生命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钱学森是一位杰出的中国科学家,曾在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理工学院就读。他在火箭学领域作出众多贡献,并帮助美国进入了太空时代。在他职业生涯的顶峰,钱学森遭到了麦卡锡主义杯弓蛇影式的指控其为共产党员。在被遣返回国后,他成为中国的导弹和太空项目之父。
纯如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完成了三本书,它们全都与中国有关。许多人认为这是她自己的主意,但事实上,纯如关于钱学森的第一本书完全是出于苏珊·拉宾娜的建议。我记得纯如告诉我说,她和苏珊谈过关于两度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美国科学家约翰·巴丁的图书选题,但苏珊认为,钱学森的生平更加有趣,以此为素材写成的书会更成功。
3月份时,布瑞特在纯如春假期间飞到巴尔的摩探望她。他们去了华盛顿特区,不仅是为了参观那里的博物馆,还因为纯如要到国家档案馆去寻找有关钱学森的文件。1991年3月19日,纯如给我们寄了一张明信片:
亲爱的妈妈和爸爸:
布瑞特和我今天去了联邦调查局博物馆!……
另外,哈珀柯林斯出版社的苏珊·拉宾娜今天跟我聊过了,她希望我写一份关于钱学森的图书选题计划……她对这个项目极为感兴趣,尤其是我把爸爸告诉我的那些信息告诉她之后。回头再写给你们……
爱你们的,纯如
然后,3月24日,她给我们寄了另外一张明信片:
亲爱的妈妈和爸爸:
……布瑞特和我周五去了华盛顿,这样我就可以收集一些关于钱学森的资料。美国宇航局(NASA)有一份关于钱学森的文件,足足有1英寸多厚!我花了一个小时复印所有关于他的文章,然后跑去国家档案馆。因为钱学森仍然在世,那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我还得依照《信息自由法案》填写表格,这样才能拿到关于钱学森的联邦调查局档案,而这可能要花2到5年的时间!!不管怎样,苏珊·拉宾娜周五早晨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巴巴拉·库里顿(我的导师)对这个选题非常感兴趣,如果能够出版,《自然》杂志可能会刊登一篇书摘或是介绍文章。回头再跟你们详细说吧……
爱你们的,纯如
纯如努力工作,利用春假期间收集各种有关钱学森的信息。几周后,她向苏珊·拉宾娜提交了一份书面报告。这给苏珊留下深刻印象。
尽管肚子不舒服,我仍在我的实验室里工作到5月1日。5月的时候,我病得很严重,不能再继续工作,最后只好请了病假。那时候,我几乎瘦了15磅。5月下旬,医生最终确诊,我又得了伪膜性肠炎,给我开了万古霉素,然后我就开始逐渐恢复了。
为了准备纯如的婚礼,劳恩来拜访了我们几次,带来一本关于如何准备完美婚礼的书。我们讨论了婚宴的各项细节。因为纯如和布瑞特分别身在东海岸和西海岸,筹备工作只好落在双方父母肩上。
母亲节那天,纯如寄给我一张贺卡:
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过母亲节……尤其是现在你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休养。计划婚宴一定让你很劳神吧,我觉得很内疚,因为还要再在东岸多待上几周而不是尽快回厄巴纳。不过这段时间,我和外婆相处得很好!她今晚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讲的是一个女扮男装上学的女子爱上了一个穷学生,最终那个女子跳进那个男子的坟墓,双双化蝶飞上天空——你该知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吧?希望再见到你时你会感觉好一些。爱你……纯如。
因为生病,我错过了5月12日纯恺的大学毕业典礼。只有绍进出席。纯恺从伊利诺伊大学电子工程系毕业,获得了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电子工程系的助教奖学金。和布瑞特一样,他也要到圣巴巴拉读书。我很高兴,因为从5月份起,纯如、布瑞特和纯恺就可以在一个地方了。
5月24日,纯如终于完成了一年的写作项目,拿到写作硕士学位,从巴尔的摩返回家中。她并没有在家里住多久。两星期后,6月9日,她就去圣巴巴拉和布瑞特会合了。因为钱学森毕业于加州理工学院,而且曾在洛杉矶待过几年,纯如想尽快到加利福尼亚收集钱学森的有关资料,为自己的图书选题作准备。此外,她也想在西岸停留的这段时间采访钱学森的朋友和同事。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她想要与布瑞特重聚。在分隔两地这段时间,她和布瑞特都极其思念对方。
纯如直到8月7日才回家,这时候距离婚礼只有10天了。到那时,婚礼仪式和婚宴的准备工作几乎已经完成了。
1991年8月17日,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天气预报里说多云可能有雨。婚礼仪式定在下午5点。中午刚过时,下了一场小雨。我和纯如在下雨前几个小时赶到了教堂。纯如和伴娘们在教堂后面的休息室忙着换衣服、做发型。纯如不想化浓妆,坚持要看起来自然些。尽管纯如相当放松,我却紧张得不行。
仪式即将开始前,我被引到教堂前排就座,绍进和纯如则等在教堂入口附近。他将挽着纯如步入教堂。宾客们各就各位后,楼座上,纯如请来的伊利诺伊大学音乐系的学生开始唱起舒伯特的《万福马利亚》(Ave Maria)。这首歌非常优美,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就在此时,太阳突然冲破云层,阳光从教堂的彩绘玻璃窗投射进来。联合卫理公会教堂非常大,尖顶足有三层楼高,窗户也宽敞巨大。整个教堂安静而明亮,乐声在空气中回荡,肃然庄严。我屏息静气,聆听着优美的音乐,沉浸于这一时刻中。
三名伴娘艾米·奥菲尔德(Amy Orfield)、凯西·苏克(Kathy Szoke)和卡洛琳·吴(Carolyn Wu)以及女傧相珍妮丝·卡尔洛维奇(Janice Karlovich)穿着优雅的紫红色礼服,鱼贯而入,走向圣坛。她们都是纯如最好的朋友。当教堂古老的管风琴演奏起《婚礼进行曲》时,我们看见绍进挽着纯如缓缓走过红地毯,走向圣坛。一直微笑着的纯如最终走到已经等在牧师前面的布瑞特身边。帕尔默牧师主持了婚礼仪式,仪式中演奏起了安德鲁·劳埃德·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的名曲《你是我唯一所求》(All I Ask of You)。
仪式结束时,所有人都对我们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美好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我很高兴——还有点如释重负。这花了我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用于各项准备,最终一切完美无缺。纯如和布瑞特婚礼后随即动身前往圣巴巴拉。他们决定先休息一阵,然后再去度蜜月。
对我们两代人的亲朋好友来说,这就像是个童话:美丽的公主嫁给了英俊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