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萧唤月便一直待在萧洛身边,跟个小丫鬟似的默默伺候他,一开始萧洛还很享受萧唤月在他跟前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然而没过多久萧唤月就翻脸不认人了,该怎么欺负他还怎么欺负他。久别重逢嘛自然要有几天互相宠溺的日子,过了那个热乎劲儿之后还得该打的打该骂的骂,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呸!亲兄妹!
而那李三全在萧洛的十八般刑具轮番暴击之下,把自己的恶行吐了个一干二净。原来不仅当年王皇后一案跟李三全有关,宫里其他妃嫔和皇子的死因都和李三全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可以说,这个男人能在皇帝的整个后宫各个妃嫔中周旋的游刃有余,太极殿大太监都不一定有他的本事!
萧洛审讯完李三全并没有急着返回长安,而是按照晋王的要求等待谭光舒和萧立言夫妇的到来,谭光舒毕竟是戴罪之身,想从岭南溜到中原地区实属不易,虽说有暗卫一路帮他打点,但晋王仍旧不放心,留萧洛在洛阳也好在必要时能从中周旋,确保万无一失。几日后,与中原阔别多年的谭光舒顺利抵达洛阳,萧唤月随萧洛一起亲自迎接的他。谭光舒比众人印象里的样子要苍老了些,但却精神饱满,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个宝刀未老的将军模样。
萧洛知道这是谭灵的父亲,自然是十分的殷勤,照顾的万分周到,还不停地在谭光舒面前夸赞谭灵。随谭光舒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小儿子谭铮,谭铮与萧唤月同年出生,长得瘦高瘦高的,皮肤略微黑些,其实只是健康的小麦色,但因萧家兄妹生的太白,对比之下就显得谭铮莫名的有点黑。谭铮的眉目是极像谭灵的,且鼻梁高挺,仔细端详起来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大小伙子。
谭光舒见萧洛一直在聊谭灵,又想到女儿这段时间寄给自己的家书,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满篇的晋王晋王,反是大半的笔墨都在说萧洛对她怎么怎么好,活了半辈子的谭光舒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他又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萧洛,见其身姿挺拔,容貌出众,举止大方,言行得体,心中倒是颇为满意,萧洛的容貌比他记忆里的样子还要好些,只是红杉信中所写的那谪仙般的气质似乎并没有那么明显。
不过,谭光舒这次没能见到女儿谭灵,到底是有点失望,便问:
“灵儿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洛阳?我记得前一阵子她给我写信说晋王新纳了许氏,怕她暴露,便让她跟了你。”
萧洛解释道:“实不相瞒,如今西京形势瞬息万变,风云莫测,晋王殿下为保南平公主和晋王妃的安全,将谭姑娘留在了王府,如今,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有些事王爷也不必对许妃隐瞒了。”
谭光舒闻言,也只得作罢。一旁的谭铮倒是对萧洛颇感兴趣,早有耳闻萧相的一双儿女才兼文武,他倒是很想和这个看上去温润如玉的“文弱公子”交交手过过招。萧洛见谭铮一直盯着他看,也时不时的向他投去目光,以示回应,结果谭铮每次一和萧洛对视,就害羞的把头低下去了,萧洛见他这样,莫名的想到了萧渊,心里顿觉一阵凄凉。
谭光舒的到来让萧洛和萧唤月心安不少,接下来就是等待萧立言夫妇来洛阳与谭光舒汇合,然而,又过了几天仍是不见萧立言夫妇的身影,等来的却是一封密函。原来萧立言夫妇在途经洛阳附近的县城里遇刺,死了一个叫阿良的护院,姜氏也受了轻伤,现在只好暂时歇在县里,不敢再贸然来洛阳。萧立言在密函里的意思是让萧洛想办法安排人手接应他们,他们可能已经被齐王或者刘淑妃的人发现了。
萧唤月听到消息后大惊:
“怎么会这样?大家都已经如此谨慎了,爹娘怎么会暴露呢?”
萧洛将密函拿到烛台上烧掉,说:
“你不要忘了,洛阳可是东都,各方耳目云集,纵然齐王他们没有晋王的本事能把手伸到岭南,可若是在洛阳安插自己的眼线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如今爹娘既然已到洛阳附近,被他们发现倒也不奇怪。”
萧唤月觉得萧洛说的有些道理,便道:
“不如你我走一趟,亲自去接爹娘。”
萧洛摇了摇头,说:
“不可,你我目标太大,况且我不能擅自离开洛阳城,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去接爹娘,他们来包围谭将军,将晋王留在洛阳的暗卫一锅端,那岂不是麻烦大了!”
萧唤月见状,又想了想,连忙道:
“要不……我去求求丹青客吧,上次我在他府上被人掳走,他一直挺内疚的,前两天来看我,还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他说,这如今都十万火急了,咱们就别跟他客气了吧。”
萧洛听到萧唤月这样说,并没有即刻回绝,但思索良久,终是道:
“这样也不妥,丹青客名声太大,许多人都认识他,况且他如今还在给人家画像,几个月没离开洛阳城了,如今若是突然扔下手头的活计去了邻近郡县……总之还是目标太大。”
萧唤月见状,不禁就有些着急,姜氏还受了伤也不知道到底伤在哪,严重不严重,虽然萧立言在密函中说无碍,可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他们宽心。萧唤月渐渐有些着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爹娘一日不到洛阳,他们就一日不得安心。
忽然,萧唤月想起了当初见宋若兰的儿子时自己曾送过一个银镯子给若兰,若兰当时许诺日后萧家若有需要,她父女二人会倾力相助。
萧洛见她似乎又有了什么主意,便问道:
“你又想到别的人选了?”
萧唤月认真的点点头,萧洛的眼神却愈发怀疑,萧唤月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鸿运镖局的宋大娘子宋若兰!”
萧洛之前听萧唤月跟他讲过她在洛阳的经历,再加上年少时结识过宋若兰,自然对鸿运镖局印象深刻,便道: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她儿子的名字是你给取的,她还认你做妹妹了。”
萧唤月满怀憧憬的看向萧洛,说:
“若兰姐姐说过她会帮萧家,况且她经常外出走镖,离开洛阳也不会惹人注目。”
宋若兰是她最后的希望了,若是萧洛还觉得不行,她都要怀疑大哥到底想不想救爹娘了!萧洛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椅子的扶手,认真思索着萧唤月说过的话,微蹙的眉心不经意间慢慢舒展开来,继而温声道:“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萧唤月一听,顿时大喜,扑过去轻轻揽住萧洛,开心道:“美人儿,你可总算听我一回了。”
萧洛则狠狠剜了萧唤月一眼,含怒道:“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我说了多少遍不许这样叫我!”
萧唤月憋住笑乖乖松开了萧洛,他都答应让宋若兰去救爹娘了,就不跟他计较了,想想一个大老爷们被她叫了十几年的美人儿也真是好惨了,就让着他一回吧。见萧唤月这次还算听话,萧洛收敛了怒气,催促着她去写请帖邀宋家父女来做客。
萧唤月写请帖写的十分谨慎,只说是兄长来了洛阳,想请宋家父女吃顿饭,答谢鸿运镖局对他妹妹的照顾,其他事则只字未提。
萧洛看过她写的请帖后十分满意,赞许的揪了揪她的耳朵,语气有些宠溺地说:
“你现在可真是长本事了,前几天我还在想你若是个男孩子该多好,朝堂之上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萧唤月听了这话很是骄傲,得意的抿着嘴笑了笑,可是一瞬间,二人都想起了萧渊。渐渐收敛了笑意,兄妹俩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很是默契的转过身,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宋氏父女收到请帖后,按时赴约,这是在萧唤月意料之中的,宋镖头是爽朗之人,而若兰虽然性格清冷,但对萧唤月还是会给个面子的。萧洛这次是盛情款待,虽然只是他们四个人吃饭,但菜的种类和样式皆是上等的,原来,萧洛是特意从百里飘香楼订的一套席面。
萧唤月看着满桌的菜肴,不禁感叹晋王是真有钱啊真有钱,给晋王办事大概是从来都不缺钱,当初萧洛把她从万福楼赎出来那可是随随便便就一根金条。萧唤月自顾自的吃着,尽量保持着淑女的吃相,反正敬酒什么的自有萧洛张罗,她跟着做就好。
酒过三巡后,萧洛开始慢慢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而这时萧唤月才看出来,宋若兰当年跟萧洛是有多熟!
宋镖头还没开口,宋若兰便道:
“我帮你倒是不难,可你这处宅子还住了这么多人,看样子都是能舞刀弄枪的,你为何不用自己人,反而要找外人呢?”
如果说段墨寒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那么宋若兰就是一直把自己当外人,听她这样说,萧洛耐心解释道:
“暗卫各司其职,不可随意离开,没有主公的调令,我也不方便擅自离开洛阳,以免关键时刻联络不上。”
若兰将一杯酒饮尽,说:
“你家主公可真有意思!让你留在洛阳接应你爹娘,可又不让你随意走动,既然你不能随意走动,那还留你在洛阳有何用!”
萧洛轻轻一笑,温和道:
“怎么没用?我自己虽不能擅自离开,但我可以动用我在洛阳的人脉,比如说,宋娘子你。”
萧洛这声宋娘子叫的又轻又柔,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宋若兰清冷的面色上难得泛起一层红晕,萧唤月见状,心里一惊:这两人……莫非……难不成?
萧洛似乎看出了萧唤月的异样,当即便端起酒杯:“宋伯父,晚辈再敬您一杯!”
宋镖头笑的像尊弥勒佛,和蔼地说:
“好好好,世侄太客气了!你放心,令尊跟令堂的事就包在我们鸿运镖局身上了,当初若不是我们的货船出了事,也不至于让世侄女至今还待在洛阳,终归是我们欠青衣居士一个人情,萧家的事,我们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呢!”
萧洛笑着点了点头,遂一饮而尽,把这事交给宋家父女,萧洛还是很放心的。宴席过后萧洛又留他二人吃了茶,这才送了他们父女回去。
这边宋若兰前脚刚走,萧唤月后脚就扑到萧洛面前,质问道:
“喂,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跟若兰姐是怎么回事?”
萧洛转了转眼珠,想着该怎么搪塞她,萧唤月却一把揪住他的长发,瞪着眼睛说:
“不许说谎!你看看你,眼角眉梢都写着奸诈狡猾!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野山洞里跑出来的狐狸精!”
萧洛一把将她的手打开:
“你个姑娘家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粗俗?”
萧唤月很是不服气:
“我粗俗?我再粗俗我好歹是个专一的,除了晋王我还没跟谁真正好过,你倒好,当年来了趟洛阳就敢觊觎若兰姐姐,也亏得鸿运镖局有个柴让当了上门女婿,不然你若拐走了若兰,谁给宋镖头养老?”
萧洛抬手敲了敲萧唤月的脑门,冷着脸说:
“你想象力还能再丰富一点吗?我什么时候承认过我跟宋若兰好过?”
萧唤月没来得及躲闪,猝不及防脑门上挨了一下,这下真有些生气了:
“萧云川你敢打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从宋若兰一进门你俩眼神就不对劲儿!”
萧洛见真把她惹毛了,怕她等会儿又哭又闹的坏了事,便坦白道:
“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刚中解元,义父带着我四处游历,当时我还没从孙欲挽那里走出来,谁也不想搭理,可江湖上人多嘴杂,也不知道是谁说我堪比画中仙,这名号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争先恐后的想来见我一面。若兰当时也喜欢我,但她知道我心里有人,也不主动示好,反而是护着我,想法设法的帮我躲开外面那些杂七乱八的人。”
萧唤月见状,追问道:“不能就这么简单吧?”
萧洛轻叹一口气,接着说:
“就是因为人人都想靠近我,只有若兰有意无意的疏远我,我便渐渐的开始对她感兴趣,当时我和义父借住在鸿运镖局,每天都能见到若兰,义父每日带我们读书习字,宋镖头每日带我们习武练功,一来二去,我跟若兰就慢慢互生了情愫。可那时若兰都已经及笄了,还和柴让有婚约在先,那时我才知道她为何故意疏远我。后来义父看出了我们之间有事,这才匆匆拜别了宋镖头,带我离去。”
萧唤月忽然就明白了义父当初是怎么做到一眼看透她和云栖的,原来她的好哥哥已经替她把义父锻炼成火眼金睛了。
萧唤月觉得心里一阵不爽,失落道:“这件事,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萧洛回过头,有些无奈地说:
“那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是不可能在一起,即便没有柴让,父亲也不会让我娶江湖女子为妻的,说出来无非是让长辈们觉得我不懂事罢了,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萧唤月仍是不依不饶:
“那你总该告诉我吧!何苦瞒我这么多年!”
萧洛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却是垂眸道:
“你那时还小,不懂儿女情长,我若是对你说了把你带坏了怎么办,不过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多虑了,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一样跟云栖有过牵扯,到底还是把我来时的路走了个遍。”
萧唤月见萧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敢提她和云栖的事,莫名其妙的就很想教训他: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若兰姐如今都成亲生子了,你就不能收敛些吗?你方才举手投足间尽是撩拨,别人见了要作何感想?”
萧洛听了这话,却渐渐敛去笑意,说:
“你以为我还喜欢宋若兰吗?你自己也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年少的欢喜岂能当真?如今爹娘处境危险,宋若兰一日不去接应我们就一日不得心安,我方才三番五次刻意讨好她,无非是想让她念及当年这份旧情为我们尽快办成此事,至于别人怎么看我可管不了,人命关天谁还在乎什么名誉!”
萧唤月觉得萧洛在她心里的形象瞬间崩塌,就算他的名誉不重要,他连若兰的名誉都不在乎吗?虽说她能感觉到萧洛的性情变了许多,但她绝对没想到萧洛现在可以把利用女人的感情这种事做的如此心安理得,如果说晋王利用许知君的感情是为了获取许晟的兵权,但他好歹给了许知君尊容和体面,可萧洛能给宋若兰什么?无非是旧情重燃的痛苦和名誉受损的可能!说到底,萧洛现在跟晋王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甚至有些怀疑,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女人托付终身吗?
萧唤月只觉一阵心痛,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吗?萧洛真的走到无法回头的那一步了吗?似乎感受到了萧唤月失望的眼神,萧洛轻叹一口气,断然离去,萧唤月望着萧洛单薄瘦削的背影,心头一软,却终是一哂:这大概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