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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天下痴情人

萧洛回房后由于方才急火攻心,再加上身体虚弱,昏睡了许久才醒来,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梅红色交领襦裙的年轻女子背对着自己,正在整理小案上的茶具,萧洛只觉这个背影好熟悉,他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坐起身,那女子听到动静便转身回眸,萧洛定睛望去,这是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眉若远山,眸如秋水,五官搭配的恰到好处,娇美如花,恬静可人,待看清那熟悉的眉目后,萧洛轻声道:

“红杉?”

红杉掂着长裙,娉娉婷婷坐到床边,道:

“公子好些了吗?”

萧洛没有回答她,而是疑惑地问:

“你为何在这里?”

红杉道:

“王爷既然对外宣称公子你已经死了,那么奴家也就不必再留在香茗居,王爷便以段公子的名义将奴家赎了出来,奴家暂时无事可做,便自请来照顾公子了。”

原来,这些日子都是红杉在照顾他。如今红杉终日待在王府不见外人,便不必再隐藏容颜,萧洛望着眼前的红杉,不觉有些惊叹,没有了那块丑陋的“疤痕”,没有了那遮住半张脸的素纱,她这样含笑坐在他床边,居然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一切都没变,仿佛萧渊还活着,仿佛家还在。

红杉能回来,他还是很高兴的。萧洛欣慰地说:

“我还以为我死后王爷会对你不利,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放过你了。”

红杉笑答:

“王爷既然有意留公子一命,便自然不会对奴家发难,只要公子不死,奴家便可活。”

晋王知道萧洛是很在意红杉的。

红杉抓住萧洛的双手,耐心地说:

“公子,方才的事段公子都对奴家说了,公子先安心养伤,等你痊愈了,咱们再从长计议,无论如何,奴家都会向着公子,向着萧家。”

萧洛心头一暖,所谓患难见真情,萧家已经今非昔比,这个时候还能选择跟他站在一起,选择向着萧家的,都是值得一辈子珍惜的人。

萧洛反手将红杉的手握在掌心,可能是终日弹琵琶或是常年拿兵器的原因,她掌心和指尖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与孙欲挽细嫩柔软的双手完全不同,萧洛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你放心,以后你只管跟着我,只要我还在为晋王做事,他就不敢动你。”

红杉用力的点了点头。自从那日帮晋王给萧唤月送扇子,得知了晋王对自己已动杀念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自己曾经对晋王那般痴情,也终于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绝情中渐渐心灰意冷,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我绝不会背叛你,你又何必赶尽杀绝!这么多年痴情不减,到头来还不是误弹一曲,都错付!如今,再是情根深种,也终于学会了放手。

那日段墨寒突然把她赎走,她便知道萧家出事了。她本以为等着她的是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结果却意外得知萧洛还活着。那夜看到萧洛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四个太医进进出出好几回,混着血的热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她跪在床边不停地帮太医递白手绢洗白纱布,她跪的膝盖都麻了,太医却依旧不停的催:

“快一点,再快一点,给他止住血!”

她急得直掉眼泪,却一刻也不敢停下。终于,他们救下了萧洛。太医说萧洛虽身中数剑,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和内脏,因此性命无忧,腹部捅进去的那一剑乃肋下三寸,也不足致命,只是他失血过多,身体极虚,必须安心静养。如今想来,晋王既然不想让萧洛死,又怎会重伤他。

自那以后,红杉便寸步不离的照顾萧洛,给他擦洗伤口,给他换药,甚至帮他清洗衣物。晋王看到红杉这样一个曾经的大小姐像丫鬟般做起伺候人的活计,到底也有些心软了,他总是要求着萧洛帮他做事的,又何必为难红杉惹的萧洛怀恨在心,况且红杉身怀绝技,日后难免还有用她的时候,至少送进齐王府的雨烟如今还是和红杉联络的,于是便默许她照顾萧洛,反正换了别人他也不一定放心,红杉再不济,也到底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

萧洛低头看了看身上干净洁白散发着清香的中衣,便猜到红杉这些天对自己的照顾,不禁微微有些脸红,但他不是那种没事瞎矫情的人,特殊时期,男女大防可以不做数的,便坦然道:

“这些日子辛苦姑娘了。”

红杉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

“那倒是没什么,公子待奴家不薄,这些年若是没有公子的照顾,奴家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走到今天。”

萧洛只是浅笑,他从来不觉得当初帮她值得她这般报答,但如今,萧家也走到了她们谭家那一步,虽然没有谭家那么惨,但也是大势已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再度重相逢,自是多了几分相看两不厌。

然而,此时南平郡主的闺房内,却是浓郁的药草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郡主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喘息着,偶尔还伴随着一阵干咳。正如太医所言,她吃不下饭,就算是东方神医也救不了她。东方神医云游四方,救死扶伤,传言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几年前被皇帝寻到,来为晋王根治体寒的顽疾,东方神医答应每年秋冬季会按时来为晋王诊治,其余时间不可限制他的自由。如今中秋已过,东方神医也云游归来,如约出现在晋王府,这几年晋王恢复的不错,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发病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东方神医说,他此去一年,恰寻得除寒良药,如果不出意外,再经今年冬天的治疗,晋王便可痊愈。

这原本是一个令人十分高兴的消息,折磨他这么多年的顽疾就要根治了,如今他也在试着慢慢把学过的武艺捡起来,虽然他已错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筋骨都硬了,许多年少时熟练的招式已无法驾驭,但至少要勤练最基本的防身术,让自己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然而,望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南平郡主,晋王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南平郡主已是虚弱至极,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使不上,晋王坐在床边,剑眉紧蹙,他曾经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法一辈子保护好这个妹妹,可如今眼看着他就要痊愈,妹妹却又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前几日东方神医为他针灸治疗时,也顺便来给南平郡主号了脉,却只是摇头道:

“世间本无良药医治心病,除非,她自己想开了。”

晋王又如何不知妹妹的心病所在,只是萧渊已死,确切的说已经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要他去哪给她再找一个那样的小仙子?南平郡主半梦半醒着,仍旧痴痴呼唤着二公子,晋王心疼的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从前,太子大哥过世时他就是这样守在床边握着大哥的手,求他不要丢下自己。当年太子坠马后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断了一条腿,太医们束手无策,其中有一位非常有经验的老太医说也许可以截肢以求保命,这在医书上出现过,只是无人在现实中操作过。当时,无论是太子还是王皇后都不同意,截肢,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皇帝也认为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绝对不能缺一条腿,于是当即便驳回了。结果,太子挣扎了小半个月,便伤口溃烂感染高烧不退,最终薨逝。那样的惨状,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本以为那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刻,可几年后,他敬爱的母后,一代贤后王氏,也是那样躺在床上,他也是那样紧紧握住母后的手,却依然没有把母后留住,母后含恨而去的那个夜晚,他抱着年幼的南平郡主哭了一夜。如今,时隔多年,他忍辱负重,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把这大好江山握在自己手中,让自己变得强大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可是,如今呢?他最爱的女子将对他恨之入骨,他最好的朋友萧洛已与他形同陌路,他精心栽培的暗卫红杉一次次让他失望,就连表弟段墨寒,都在紧要关头倒戈相向,放走了萧唤月。

一切,似乎都在离他越来越远,包括他最疼爱的妹妹南平郡主,也只怕时日不多。

难道,要成为一国之君,注定是孤家寡人吗?

如今,他紧紧握住南平郡主的双手,脑海中的一幕幕全是当年太子大哥和母后撒手而去的场景,那一刻,他真的怕了。这时,侍女将刚熬好的粥端了进来,晋王接过那碗白米粥,小郡主多日不进食,脾胃很弱,这白米粥熬的很软烂,上面生出一层米油,伴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米香。

晋王轻轻呼唤道:

“心儿,吃点东西吧,你好歹吃一点,好吗?”

南平郡主,闺名秦蕙心。

郡主吃力的睁开眼,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

“王兄,心儿真的吃不下。”

之前,郡主也试着吃一些东西,但全都吐出来了,吐多了就没胃口了,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却听小郡主又说:

“王兄,是心儿害死了二公子,心儿理应偿命。”

“那怎么能是你的错?那都是齐王策划的,你不过也是受害者罢了!”

郡主绝望的摇着头,说:

“不,不是,王兄你不懂,这些天,心儿常常梦到那天晚上的画面,如果不是我不听话,不肯先走,也许云川哥哥是可以救下二公子的,二公子也不会以死来为我们争取逃走的时间。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云川哥哥只怕再也不愿意见到我了。”

晋王心疼的抚摸着妹妹的脸颊,安慰道:

“不会的,不会的,云川哥哥也在养伤,不能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能去找他,让他陪你玩。”

郡主只是苦笑道:

“王兄又何必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王兄,亦体会过失去手足之痛,云川哥哥那样疼爱二公子,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晋王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了,经历了那夜的血洗清莲观,这丫头仿佛一瞬间长大了,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任他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门外侍女来报:

“王爷,红杉大人求见。”

晋王府里的仆从,对暗卫都要尊一声大人。

晋王点头示意,不多时,红杉已立于屏风后,抬袖拱手行礼:

“启禀王爷,萧公子说他有一样东西要给南平郡主,属下特来转交。”

不等晋王作答,南平郡主便挣扎着转过头,问道:

“萧公子?可是云川哥哥?”

红杉颔首:

“回郡主,正是!”

南平郡主激动的伸出手,颤抖着说:

“大人亦是女子,不用回避,快快到我身边来!”

红杉迟疑了一下,晋王见妹妹难得有如此兴致,便道:

“心儿说的有道理,你且进来回话。”

红杉闻言,便从屏风后走出,立于床边,道:

“回郡主,属下前几日为萧公子更换衣物时,发现了一个荷包,本以为是齐王府孙妃之物,公子留着作念想,便帮他收了起来,今日物归原主时,公子却道此物乃郡主送给渊二公子的谢礼,那日萧公子本想逗逗二公子,便把这荷包偷偷藏了起来,不想发生这等意外,再无归还之日,这才让属下前来完璧归赵。”

小郡主一听,立刻吃力的把手伸过去,说:

“快,快拿给我看。”

红杉从袖中摸出那个荷包,一连几日都虚弱不堪的小郡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便将那荷包抓住,将其捧在手心,但她很快便觉察出,这荷包里竟然藏有什么东西。郡主连忙小心翼翼的打开荷包,果然,里面有一方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笺。她吃力的侧卧着身子,将那纸笺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好的花样子,郡主轻轻抚摸着那繁复精致的图案,忍不住哭着说:

“王兄,你看,这是二公子为心儿画的,心儿曾对他说想做一把团扇,见他画技不凡,便请他帮我画个图案,我把它绣到扇面上。他当时只是浅笑,我也就没当真,哪知,他这么快就画好了,他还画上了我最爱的凤尾花,我只随口说了一句我喜欢,他便记在了心上。王兄,他心里有我,他心里真的有我!”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郡主才十四岁,奈何一见萧渊误终生!

晋王见妹妹这般,心疼不已,然而,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小郡主竟然一咬牙从床上坐了起来,要知道,她之前是虚弱到连起身接圣旨的力气都没有了,晋王心头一喜,却听郡主道:

“快给我针线,给我素帛,我要把它绣出来,我现在就要把它绣出来,我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二公子一定生我的气了!”

不等晋王说话,她又接着说:

“等等,王兄我要喝粥,我要吃东西,这样,我就有力气不停的做绣品,我要把它绣在扇子上,绣在手帕上,绣在衣服上,绣在屏风上!我要让二公子永远陪在我身边!”

晋王一时间喜极而泣,含泪道:

“好,好!”

说完,便把那碗已经温热的粥递过去,本想用勺子慢慢喂她,可她却一把夺过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来,很快,就喝完了一大碗,晋王连忙吩咐道:

“来人,去告诉太医,郡主可以吃东西了,问问他们郡主现在可以吃些什么,有哪些忌口,尽快吩咐厨房去做!”

小郡主突然就好了,晋王心情大好,竟亲自将红杉送到门外,这若放在从前,晋王对红杉这般,她也许真能做出非他不嫁的事情来,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她不会再那般动情。

晋王驻足于门前,道:

“这次真是要多谢云川了!”

红杉却说:

“其实,那方纸笺萧公子打开过,只一眼,便看出是二公子所作,想来也是二公子准备送给小郡主的,这才命属下前来归还。”

原来,萧洛一早便知……他是有意要救心儿一命,晋王一时间百感交集,云川,到底还是没有恨透他,他们之间支离破碎的友情,或许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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