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公主是被红杉送回晋王府的,而此时的萧府内,萧洛垂手低头站在萧立言面前,许多日不曾露面的萧唤月搀扶着几乎昏厥的姜氏,暗自落泪,萧立言从椅子上站起身,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萧洛,道:
“你……你说什么?”
萧洛不再言语,而是膝盖一沉,跪在了地上,两行热泪划过脸庞。
萧立言见状,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忙用手撑住桌子,强忍着悲痛,问:
“尸体呢?”
萧洛咬了咬唇,声音略沙哑地说:
“洛儿无能,无法将渊儿的尸体带回!”
一旁的姜氏扑过来抓住萧洛的手臂,嘶吼道:
“你……你就如此容不下渊儿吗?你不救他就算了,为何连他的尸体也不能带回!他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能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为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说完,姜氏坐到地上,拍着地面哭喊道:
“我可怜的渊儿啊!我的渊儿啊!”
萧洛没想到,姜氏会这样说他,便解释道:
“娘,我怎么会不想救渊儿呢?当时事发突然,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事情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萧唤月知道,萧洛是很疼爱萧渊的,便道:
“娘,你气糊涂了,大哥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而姜氏痛失爱子,哪里还能听进去萧唤月的话,自是一把将女儿推开,复又扑到萧洛面前,道: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嫉妒渊儿,你就是见不得我对渊儿好,现在好了,渊儿死了,你终于能在萧家一人独大了!你高兴了是不是?”
萧洛本就因没能救下萧渊而伤心自责不已,如今又遭到姜氏这般诋毁,忍不住就动了怒:
“娘你说什么呢?萧渊当时身中数箭根本活不成了,就算搭上我这条命也救不回他!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难道你非要看到萧家绝后你才高兴吗?”
姜氏听了这话,竟笑出声来,说:
“说实话了是不是?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是啊,你是萧家的长子,你要为萧家传宗接代,你的命是命,渊儿的命就不是命,你为了保全你自己,便可以舍弃渊儿于不顾!萧云川,我到底为什么要生你!”
萧立言本以为姜氏只是要发泄一下,却没想到她越说越过分,便开口道:
“都给我闭嘴!你们娘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必说了!”
不等姜氏有反应,气上心头的萧洛便道:
“既然母亲后悔生下我,全然看不到我为萧家做的一切,看不到我这些年的用心良苦,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萧洛伸手从发髻中扯出一缕长发,萧立言大惊,怒斥道:
“做什么!洛儿你做什么?”
却见萧洛已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将那一缕齐腰长发生生斩去半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之,断发,乃大逆不道。
萧立言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沉稳持重的长子,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萧洛将那斩去的半截头发举至姜氏面前,眼中满是失望,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云川断发为证,你我母子,恩断义绝!”
说完,手一抛,那缕青丝便从姜氏眼前滑落。
姜氏铁青着脸,双唇颤抖,半晌才回过神,却是伸手指向门外,怒斥道:
“给我滚!”
萧立言见状,生怕他们母子间真走到决裂的那一步,便道:
“来人,来人!大公子迹类疯魔,将其禁足于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见他!”
萧洛却忽然大笑道:
“你们说的对,我就是疯了!我早就被这个家逼疯了!”
两个护院闻声走来,架着萧洛的胳膊将其带回自己的院子。
此时,晋王府内,已有暗卫送来消息,高瞻已经放出话,说把萧渊的尸体丢在了刑部,准备第二天和其他死囚的尸体一并丢入乱葬岗。
晋王一拳砸在桌子上,道:
“秦吉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秦吉,即齐王。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要去追求萧唤月,就不会把安康留在清莲观,齐王的人也就不会通过调查安康发现萧渊,而萧洛也是为了给自己报信而错过了救萧渊的最佳时机,说到底,罪魁祸首是自己。索性此时的晋王是很清醒的,他很快意识到,高瞻大可以悄无声息的把萧渊的尸体处理掉,以免萧家派人来把萧渊劫走,以齐王的谨慎,又怎会走漏这样的消息,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齐王是想故意引萧家人现身,只有萧家人一出现在刑部,就会立刻被高瞻以盗取萧渊尸体为由拘捕,以此来拖垮整个萧家,秦吉,好歹毒!
而就在这时,萧唤月知道,齐王既然有心打压萧家,就不可能善罢甘休,可怜萧渊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小仙子,落个惨死不说,还要被丢去乱葬岗那种污浊之地。
这一次,她没有去找萧洛帮忙。大哥说的对,萧家不能绝后,大哥经过一夜恶战已经受伤,绝不能再陪自己冒险,大哥是萧家的嫡长子,他不可以死。而那些护院,如今也已死伤过半,剩下的人还要保护爹娘,更不能陪自己冒险。萧唤月自知这一去便没有回头路,不管事成与否,她都会主动去大理寺请罪,如此才能不至于连累整个萧家。大哥早就告诫过她,要她远离晋王,不要嫁入皇家,是她自己不听劝,如今,她终于意识到了卷入皇权之争的可怕。
萧家如今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晋王早已命暗卫埋伏在萧府附近,暗卫见萧唤月独自一人策马而去,便去给晋王送了信。
晋王听到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子已置身险地,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冲出去救她,但,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便道:
“萧家只怕现在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段墨寒着急的说:
“表兄,你得让暗卫救救唤月啊!”
晋王却道:
“不能让暗卫前去!唤月此次前去正中齐王的圈套,齐王一定会出手,倘若派出暗卫也只是与他们硬拼,可我的暗卫在清莲观损失惨重,根本经不起这种重创了!”
晋王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不是不救,而是不能名正言顺的救。如今他们污蔑萧渊勾结山匪行凶,萧渊便是戴罪之身,唤月妄图夺回他的尸体本就是藐视王法,倘若让她得手,只怕整个萧家都要随之倾覆了!”
段墨寒心头一凉,原来,萧家已在不知不觉间走上末路。
晋王即刻唤来徐以遥,吩咐道:
“派出王府亲兵,以萧渊蛊惑安康公主勾结山匪为由,前去阻拦萧唤月抢夺尸体,记住,不许取萧姑娘的性命,就说本王有令,要亲自提审萧姑娘,务必抓活的!”
段墨寒明白了晋王的意思,他是要在高瞻之前擒住萧唤月,如此,才能既保住萧唤月的性命,又不让萧唤月得手以致株连整个萧家。
段墨寒担忧道:
“如此一来,岂不坐实了萧渊的罪名?”
晋王却斩钉截铁道:
“那也没办法,死者已矣,既然他已经死了,就让他再多发挥点余热来保全他的家族吧,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只要能保住唤月,保住萧家,来日我登基称帝,再替他平反!”
也罢,事到如今,也唯有牺牲萧渊了。
这时,徐以遥问道:
“王爷,倘若萧家大公子萧洛插手此事,不知……是杀是留?”
晋王听到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一旁的段墨寒,心提到了嗓子眼,表兄……这是在犹豫什么?
然而,此时的萧府内,阿涛也拼命在萧洛房间外叫喊,说有急事求见。门外的看守却死活不让阿涛进去,说是老爷有吩咐,不准任何人见大公子,阿涛却说此事关乎大小姐的性命,几番争执下,看守怕误了事,这才放阿涛进去。阿涛一进门,就看到萧洛伏在桌子上,身体微微抽搐,像是在低声抽泣。
萧洛听到动静抬起头,满脸泪水的望着阿涛,问道:
“又怎么了?”
阿涛看到这样的大公子,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可还是要告诉他实情:
“大公子,大小姐得知高瞻要将二公子的尸体丢去乱葬岗,竟单枪匹马而出,前去刑部抢人了!”
萧洛闻言,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颤抖着说:
“你说什么?”
阿涛着急地说:
“大公子,我们……实在拦不住!”
萧洛一只手撑住桌子,摇晃着站起身来,绝望道:
“她是想用整个萧家给萧渊陪葬吗?!”
阿涛惭愧的低下头,萧洛冷静了片刻,问道:
“老爷和夫人知道吗?”
阿涛说:
“夫人还在昏迷中,老爷急得焦头烂额,属下实在是不敢去禀报!”
见萧洛不语,阿涛又问:“大公子,你说……晋王殿下会去救大小姐吗?”
“晋王?”
萧洛沉默了片刻,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不,他不会救她,他在等我现身,这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以晋王的手段,如果他想亲自去救萧唤月,早就会有暗卫来禀报,根本不会等到萧家人自己发现萧唤月单枪匹马而出。萧洛明白,晋王这是要让他以命换命。
阿涛没明白萧洛所言何意,便道:“大公子,属下去禀报老爷吧!”
萧洛微微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
“不必了!备马!”
不多时,萧洛一身墨色夜行衣出现在萧府门外,一手执弓,一手握剑。
萧府门外的守卫问道:
“大公子,夜已深,最近外面很乱,你要去哪?”
萧洛浅笑:
“你不需要知道。”
他抬起头看看外面的天空,道:
“好好守住这个家,外面,要变天了!”
是啊,三皇子齐王与四皇子晋王如今已是剑拔弩张,祸起萧墙,这大周的天,要变了。
萧洛回过头,把朱门金匾上偌大的“萧府”二字收入眼底,这是最后的凝望,亦是无声的作别,随后,他一个利落的转身,翻身上马,断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