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些小摩擦的马队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安静,若不是那被吓坏了的小女子正裹着天明的狐裘大衣龟缩在玲珑侍女身边,仿佛这个夜一如即往的平淡,只不过马队的侍卫刚从十九人变成十八人,当然也没有人傻到去提起这个所有人都刻意沉默的原由。
一夜无话,天明也未对大姐亲自挑选的护卫不从一事有过多话语,这份寡淡也是让许先生猜疑不明,要放在其他的大家世子,早跳起来骂娘了,这位却毫无反应?好在许先生不是位糊涂人,深深明白不该问就不问。
沉寂了一夜后天擦亮马队便收拾出发,要回来了自己的狐裘大衣,天明也懒得问女子大半夜怎会被一群流子追逐云云,便打发了受惊的小女子,马队一动就与她分道扬镳,那小女子也没哭哭啼啼说些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的书中惑语,一溜烟就没见了个人影,这也是预料之中,亲眼看着这群人杀人如宰猪般平常,不溜才是反常,看她跑起路来都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也不知道她当晚闭目酣睡的样子是真还是假。
重新踏上了路途,马队里的人估计是生出来芥蒂,有意无意中与天明隔开了一段距离,只有许先生和李黄梁夹杂天明马后,其实这也怪不得那些侍从。
会呆在龙琅岗上面的人,说到底不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他们没做过?区区一个强逼良家,在他们眼里那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而这位真本事没有就会仗老子威风的花架子,居然为了一个毫不相识的女人就折了自己一位兄弟,那隔日会不会的为了那路边的野狗要自己这些人从身上割几块肉来喂,而且身为草寇,居然口中念着报官,这不是高个子急窜门—碰着了脑壳?想想都觉得心寒。要是这位是靠自己真本事说话,那倒也还服气,可卵用没有还总喜欢摆臭架子,怎地不让人憋屈?
这其中的端倪许先生自然看得通透,稍稍提了马速对天明说道:“明公,后面这十几人怕是在后面的路程上不会那么尽心尽力了。”
听此,正走马观花的天明转头撇了一眼许先生,轻摇折扇笑道:“许先生,你不会以为就算没这档子事,这后面十几位就会为我真心卖命吧?”
天明这一问,许先生整个人如遭雷击面容痴呆,平日在龙琅岗上这位虽然经常出现在他人口头的笑谈,但自己接触并不多,所以对于这位高傲大爷的了解更多是出于他人口中,此次和亲让自己随行,大小姐何尝不是存了让自己给这位草包肚里塞点通彻心术类硬货的想法,能被识人无数的大小姐看重,许先生当然有着几分谋略,何尝不知道其他随行的十几人都存了各自的心思。
对于这群以利而和的落草土寇,可没几个有着脑袋掉碗大个疤的云天义气,拉出来充其量摆摆架势,一路平安还好说,送了聘礼回到龙琅岗就能领大笔赏赐,要碰上点事自然是能打就帮着哟呵几下,打不过绝对是鸟飞人散,这还算好了的,要对面是个什么聚丹圆满的大宗师,估计放个屁这些人立马找不见个影了,跟那些官寇巨贾从小培养的死士根本没得比。可这份人情心思不都是闯荡多年的老狐狸才能透彻,他一个只会听书戏蝶的草包大少怎么如此明了?这震撼就连聪慧如许先生也一时难以释怀。
“许先生怎滴不说话了?”良久听不到边上许先生有所回应,天明再次出声问到,还没等其答复,没想到右边一向不怎么吭声的李黄梁破天荒的开了金口插话:“明公,假如昨夜死的那人没有反抗,你还会不会杀了他?”
右边这位会主动开口的时候可不多见,虽然问的是个不明其意的问题,天明还是侧过头盯了一会才学着他惜字如金的口气只说了句“不想杀”也没告诉李黄梁到底会不会砍下去,本估摸着他会多问一句,不成想对方依旧恢复那副臭德行,淡淡哦了一声,三人又归于平静,天明也懒得多做解释,而是从李黄梁身上移开目光突然莫名其妙望着一个方向含笑,在这个方向三千多里外的皇都中心一处戒卫森严的大院内,一位身穿五爪金龙黄袍的人正读着一封刚从信隼腿上扯下的密函,密函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天明隔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语言,这位黄袍人看完密函猛的大笑起来:“哈哈!好一个报官,好一个不逊人,好一个蓬蒿人,今夜,我当入好眠!”显然这封密函让黄袍人异常舒心,至于为何而舒心,估摸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至马队离开龙琅岗,已经行了有近十天,眼看着也马上要出了龙琅岗的地盘了,总算是暂时离却了山野,要走一段人城,往前的关口便是曲阿,虽然这里面有几个官家驿站,但这里也还算作边陲之地,被派下来的都是一些皇都里朝野斗争后的弃子,所以曲阿城里也不见得有多和睦,鱼龙混杂,不过总归要比没有官家驿站的地方好得多,对天明一行人来说,曲阿城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银子给得够,就算你是造反的义兵也让过,一来这些被派下来的本就受尽了朝野的凉薄不得大志,所幸能捞一笔是一笔,二来去往皇都后面的关卡多的是,过不过曲阿都无关痛痒。
近了曲阿关门下,依稀能见到零散几个身穿残破旧甲的配劣刀卒卫无精打采靠在关门阴凉处插荤打科,天明一行那么多人丝毫没引起他们警惕,临了门中才有一人慢慢悠悠走了过来,抽出缺口的劣刀拦在马前,见状许先生急忙下马,与那卒卫讨价还价一番后掏出些银子塞进卒卫袖中,那卒卫便立马离去,对天明一行不管不顾,任由其骑马大摇大摆入城,其实按龙华例律,每逢入城,非银带九銙以上官员及其近侍,不得上马入城,在皇都城内更是严令束金玉带以下官员及其近侍不得上马入城,但明显在曲阿城这种不毛地,这些规矩早已被这些守关卒卫抛却九霄云外,在这里,银子黄鱼便是规矩,当然这也是天明现在所喜欢的规矩。
入了城后,一行人便找匆忙想寻个客栈,奔波了十来天山路,众人身上早就起了跳蚤,在野外白天赶路晚上又秋风寒凉,那溪河的山水捧在手中都刺骨,更别提洗澡了,最多就打湿毛巾胡乱擦几下,所以这群汉子一进城都急着寻处好地方美美泡个热水澡,洗洗身上的泥腥味,要是能有个小娘子帮忙搓搓身子那几处长毛闷出虱子的地方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惜自家的主子没有颗大方心,并没有给众人找个暖被玉人的打算,自己又囊中羞涩,这种美事也只能想想作罢。
在寻客栈期间,天明有些好奇问了下许先生在关门口时候为何还要与那些散兵浪费口舌,直接给些银子打发不就得了,经过许先生的受教才明白,在曲阿城这种地方三教九流的人多的是,那些个翻檐揭瓦的飞贼和入室行凶的悍盗比比皆是,俗话说就怕贼惦记,人在江湖漏财是大忌,与卒勇多费些口舌,那些个吃万家粮的瞧在眼里会以为在咱们身上刮不出什么油水,也懒得上心。对此,天明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就自己这身繁绸锦缎,那不摆明在身上写着几个大字“来偷我啊”,况且自己那匹飞雪良驹,有点眼力劲的都能瞧出它不是一般马匹能比的。
当然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天明也懒得过于计较,寻好客栈安定后也洗漱了一番,挑起油灯拿出几张宣纸正要下笔许先生便敲门而入,看许先生的行头也是换洗了一遍,见到许先生进来,天明难得调笑了一句:“怎滴许先生是嫌这长夜漫漫,要我吩咐客栈老倌给你寻个水嫩小娘促膝长谈吗?“
“明公说笑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那心思。”许先生抱手回礼,还不忘习惯性捋了捋嘴下柔顺的胡子来彰显他的年纪。
每次见到许先生这个动作,天明都暗自腹辩这位许先生私下一定对他那一嘴长胡做了许多打理,不然怎会如此油光锃亮,当然这些是不会挂在脸上,天明笑容温和问到:“那许先生这夜间访门是何意啊?”
见天明默认了夜间叨叙,许先生看了一眼正在帮天明研墨的玲珑侍女,早已了解这小姑娘的形影不离,许先生也没提避嫌这种傻要求,直接问到:“此次路程本可以不用入城,明公特地绕了些路进曲阿,是有要事要办吗?”
许先生的问题令天明下意识的抖开水墨折扇摇曳了几下,嘴角处翘起一丝连许先生都琢磨不透的笑容:“听闻曲阿城有一人,狂言要教我大姐体验女人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