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自淝水一战,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在这个时候,我担心燕国余孽会蠢蠢欲动。”
俊逸男子慢慢摩挲着茶杯,渐渐升起的热气在他深邃的双眸前似是蒙了一层雾,但窦冲仍看得出来,那双眸下的杀意仍是果决得可怕。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窦冲神情严肃,他知道,邓景说得都对。而他的来意,他也很清楚。
“屈突家,你也要看紧了。”
不管是慕容氏,还是屈突家,在这个注定要分崩离析的北方大地上,谁都不知道,哪一方是最先向他们亮刀子的那一个。
他们是吞并了一个曾经强大无比的燕国,但是铁骨铮铮的鲜卑将士未必会这么轻易得就屈服。他与燕国的军队打过很多场仗,他知道,他们在国家和死亡面前的那种坚定。
秦强则罢,他们曾经的百万雄师,镇得住这中原大地上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但是现在,正如邓景所言,攻晋一战,他们元气大伤,伤得厉害。
而对陛下而言,除了惨败,更伤他的是,他最倚以重任的燕国旧将慕容垂的叛变。慕容垂之名,威震八方,响彻九州,这一点,不管是在燕国,还是在秦国,都从来没有变过。
他是慕容皇室,是曾经燕国皇帝慕容暐的叔叔,当年因他功高震主,在燕国备受排挤和诬蔑,无奈才来到了秦国。而窦冲一直记得,当年慕容垂来时,陛下那种从未有过的龙颜大悦,亲率群臣百里外相迎,对慕容垂封侯又赐兵权,瞩目瞻之,器重非常。
而燕国的命运,自慕容垂离开之后,也确如陛下之言,“垂既至,燕可图也。”
当年他们秦军一路攻燕,慕容垂没有参与,但是没有了战神慕容垂庇佑的大燕,一如秦国上下所料一般,兵败如山倒。
但是从那个时候,窦冲就知道,慕容垂对燕国是有情义在的,那个杀了慕容垂爱妻的昏庸太后,那个任用佞臣的燕国年少皇帝,还有那些想尽办法想置他于死地的奸臣,就这样一个对他无情无义的国家,他都不忍拿起手中的长刀倒戈相伐,他就知道,慕容垂此人,必如龙虎,不困于秦。
淝水之战,秦军元气大伤,唯有他部下的兵马未损分毫,现屯据郧城,拒召不还。
慕容垂虽然现在没有自立为王,但是此举,已有与秦割巾断袍之意。
慕容垂如此,下一个,又会是谁?
他不知道,但是他和邓景都很清楚,一定会有下一个。
建元十九年,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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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长宁走后不久,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也来到了刚才的摊铺前,他相貌堂堂,虽然穿着平常人家的衣服,但依然掩饰不住他周身透露出来的英武之气。
他随便选了一个玉镯,问向店家道,“这个怎么卖?”
“公子是送夫人还是意中人?”摊贩眼光一亮,当即问道。
“意中人。”男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意中人是在长安吗?”摊贩继续问道。
“是在长安。”
“玉镯当买一对,公子若是喜欢,五百钱便卖给公子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我想她会喜欢的。”男子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了半吊钱,递到了摊贩的手中。
二人相视一眼,一递一收,颇有深意。
长安仍在掌控之中,屈突长宁那边怎么样?
意中人指代屈突长宁,在长安,表明长安一切风平浪静,若不在长安,则意味着长安有变,需做准备。
一只玉镯,代表屈突长宁没有问题,她仍能透露将军府的信息。
一对玉镯,则表示屈突长宁有异样。
“我想她会喜欢的。”代表着,我会去查探她的。
这是长安城内燕国人之间的暗语,燕国虽亡,鲜卑将士犹在,复国计划犹在。那是大燕啊,曾经鲜卑铁蹄纵横中原的强大,纵然帝国倾塌,但仍有那么多的有识之士愿为它肝脑涂地,等着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因为千千万万鲜卑将士的决心,让它以星火萌芽,在绝望中发光,在尽头处绝地反击,一点点壮大,一步步临近。
但是,长宁刚刚没有按照他们约定好的两种答案回复,所以让他们对将军府的监控一下茫然了起来。
但是韩延并不担心,他轻轻掂量着手中的一对玉镯,鹰目微眯,冷视长安。
屈突长宁能用则用,不能用,一个女人罢了,该杀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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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有渐大之势,长宁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自刚才离开摊铺之后,她的心就莫名地忐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扯着她。
也不知道是刚才的小贩有些奇怪,还是初来古代的她显得奇怪,算了,还是下次带好铜钱再出来吧。
还好今天走得不算远,她很快就找到了回将军府的路。
刚进府的大门,她就碰见了他。
窦冲与她相对而视,只觉心如乱麻,又不能自拔。
“我愿意放下仇恨,将军你,能不计较我们的过去吗?”
他不知道她今天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只是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下雨天了。
但是邓景的话,又一下闪过了他的脑海。
以屈突家对燕国的忠诚,你觉得这将军府的平静,这长安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
忽地,他的眸暗了。
“这么大雨,你还出去了?”
他挑着眉问道,那目光,似是要将她看透了。
“嗯,我就随便出去走走。”她赶紧打哈哈道,说实话,她并不清楚,为什么窦冲不喜欢她出门,难道古代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随便出去走走?”他冷哼一声,是又给燕国放消息了吧。
她显然有些给他吓到了,赶紧自然地解释道,“是啊,天气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嘛。”
“下次喊我一起。”
啊?
她没听错吧,她还以为他又要骂她了。
“将军那么忙,哪有时间陪我?”
“你问过我吗?怎么知道我不能陪你。”
她总是这样,自作主张,自己衡量,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这么好讲话的窦冲,却让长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也太快了吧。
不知道和他一起出去,她会不会更闷。
“多谢将军,下次我一定先过问将军。”
先恭敬作揖吧,大概是这么个优雅的动作,毕竟还要靠他吃喝一阵子,长宁觉得还是先听话点好。
见窦冲半天没说话,她不禁问道,“那我先回房了?”
“嗯。”他微微点头。
望着她持伞离去的背影,似是和一般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愿,是他想多了。
长宁,若我相信你最后一次,你会让我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