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山笼罩在云雾里。
莫差坐在最高的子君峰,从黎明到午时。魔河水的声音是那样悦耳,晨时淙淙,正午漴漴,不同时段的声音竟然是不同的。
桑玛峰上也有一条河,他努力回忆,那里的河水是怎样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小时候,他一直生活在那里。
桑玛峰很高,直入云端,山顶是万年的冰碛和巨大的冰川,有着数不尽巨大的冰缝。山腰是生长了几十万年的冷杉树,密密匝匝,相互缠绕,白天的树林也是昏暗的。
他的朋友们是雪豹、犛牛、棕熊和麝鹿等等,和他们不一样的是自己有翅膀,可以飞。在那个入侵者出现之前,他们从没有走出过那片山脉,觉得那就是整个世界。
那个入侵者看起来是那样的弱小,一个冲击就能轻易灭掉。他和朋友们恶狠狠地盯着,准备随时扑上去咬断入侵者的脖子。
入侵者却毫无畏惧地大笑着,露着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不要这么凶嘛,只有低等的魔兽才会用样子吓人,厉害的用什么呢?”他想了想,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用这里。”说话间,入侵者身形掠动,自己便被他牢牢抓在了手里。
他是桑玛峰的王,这里的最强者。头领轻易的就被俘,他的朋友们,撒丫子四散。这还是他教给他们的,遇着打不过的敌人就逃,果真听话的很。
入侵者对着他大笑道:“你不属于这里,你该跟我走。外面有更大的领域等着你。”
他哼哼唧唧抗议着不满。
入侵者松开了手:“不服气?可以再来一次。”
那天他逃跑了一百零七次,又一百零七次的被入侵者抓了回来。最后,喘着粗气趴在他脚边,实在无力再逃。
入侵者笑道:“你已能化成人形,为什么一直用原身?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用外表吓人。我的名字叫邪杀,听起来是不是很凶?偷偷地告诉你,我喜欢的姑娘说我,不但不凶,还很温柔。你觉得呢?”
不想理他,装着听不懂他说的话。胜利后在失败者面前的炫耀,这是自己以前常干的事。
夜幕降临了,邪杀生起了一堆火,叭嗒叭嗒啃食烤熟的兔子肉。他吸了吸鼻子,紧闭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肥美的食物变成了一把骨头。
邪杀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手,站起身揪着了他的翅膀:“化个人形我看看,不然把你丢进火里烤熟了吃。”
万事保命要紧,赶紧收了翅膀,现出了人形。
邪杀又哈哈大笑,摸着他的头说:“还是个小孩子嘛,凡人五六岁就是你这个样子。若是我喜欢的姑娘愿意嫁给我,儿子可都比你大多了。”
又问他:“你有名字吗?不说扔火里。”
他极不情愿,捏捏扭扭地开口:“小兽。”
最后自己被他绑在后背上,强行带出了桑玛峰。路上不断有人好奇前问:“哪来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邪杀嘻笑:“我儿子,你们看,长得像我吗?”
大家都点头说像,像极了。
邪杀说:“小兽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要管我叫爹爹,我喜欢的姑娘你要叫她娘亲。等我再见到她,让她帮你起个好名字。”
就这样跟在了他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邪杀说:“你娘亲给你起名字了,叫莫差。知道莫差是什么意思吗?”
他摇遥头。
邪杀说:“莫差是分毫不差的意思,就是美好。她希望你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有着美好的一生,什么都不缺。”
五年后,邪杀得意的告诉他:“我告诉你娘亲,莫差想他娘亲了,想得每天都趴在家里呜呜的哭,你娘亲终于同意嫁给我,我开心极了,莫差你开不开心?”
那时候他已经习惯于呆在邪杀身边,没有雪崩被压死的危险,也没有邻近山峰魔兽的攻击,喜欢穿干净的衣服,喜欢烧熟的美味。
他怯怯地问:“娘亲会喜欢莫差吗?会赶莫差走吗?”
邪杀吓唬他:“娘亲来了,你要和她好好相处,不要像以前那样乱扔东西,不要用手抓饭,不然她会不要的你的,她不要你,我也就不能要你了,你只能回桑玛峰了。”
万里红妆的尽头,新娘子鬓角的蔷薇花红的耀眼,她莞尔一笑,牵着了他的手:“莫差,我是你娘亲,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娘亲是那样的美丽,宛若纯净天空里最飘逸的云彩。他瞬间觉得,自己的手洗的还不够干净,衣服也不够整洁。
以后的日子,邪杀对他的关心越来越少了。娘亲对他却很好,帮他洗衣服,洗头发。柔软又温暖的手指捏着他的小手,帮他剪指甲。
他十分的小心,尽力什么事都做到最好。
他的新朋友焰泽偷偷地告诉他,你爹爹有了娘亲,他们会生个小妖魔,到那时他们就不会要你了。
他更加小心。
一万年很快就过去了。
他身量早已超过了娘亲,和邪杀一样高了。小妖魔并没有出现。他也不再是那个害怕被丢弃的小孩子。战场上,他冲在最前面,魔帝邪杀的儿子,就该是最好,在哪里都是最好的。
邪杀说:“莫差,我们魔族要统一五界,到那时候我们就不用打仗了,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看夕阳。”
接下来的一万多年,大都是在战场上。偶尔见到娘亲,她总是哀伤地说:“我没有办法阻止你们,只能告诉你,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如果被外族抓到,就赶紧投降求饶。”
再后来,邪杀告诉他:“你娘亲有了身孕,我在百丈山设了一处结界,让她在里面静养,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为进攻妖都做准备了。如果顺利,等她生下了孩子,我们就在妖都定居,那是你娘亲以前的家。”
又一天,从战场上下来,邪杀抹了脸上的血水,笑着说:“莫差,你马上要做哥哥了,边十三传信来说是个女孩子,等她长大了,就让她嫁给你,你一定要等她哦,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在美好的盼望中,意外却出现了。
妖皇胡桑宁死不肯受降,于城墙上自灭,那是他娘亲唯一的亲弟弟。待他们赶回百丈山,结界大开,不见娘亲的踪影。
寻找的路上,遇到了娘亲曾经的老师莲先生,他是听闻妖皇自灭的消息赶来的。大家都晚了一步。
四海八荒的找了一千年,仍没有丝毫消息。邪杀对他说:“你说,如果我娶了亲,你娘亲会不会很生气?说不定会回来质问我当初的誓言,指责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他想告诉邪杀娘亲已经魂飞魄散了,她接触过的物品上早已没了气息。可他没有说,他想邪杀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邪杀又娶了亲,新娘子曾是妖皇室的一个普通侍女,她还带着个一万多岁的儿子,叫羽且。大婚的那日依旧是万里红妆,全族共贺,他没有喝邪杀的喜酒,而去子君峰上坐了一天一夜。羽且找到他后,笑着说:“魔帝让我以后叫你大哥。”
邪杀像是喜欢极了新魔后,为她建造了庞大的宫殿,封了她的儿子羽且为大祭司。
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邪杀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不喜欢同他说话,偶有言语,还是大声的斥责。
又一千年过去了。邪杀难得温和的对他说:“看来你娘亲不会原谅我了,我们继续未完成的事吧。”
神魔大战开始了。
邪杀以身为祭发动噬神咒时,他是绝望的,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又要剩下他一个人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如果娘亲和邪杀活着,一统五界也没有那么重要。
太阳神的银羽箭射中邪杀,阻止了噬神咒,也阻止了邪杀的自灭,他很庆幸。没有谁能杀死邪杀,除非是自己不愿活下去,他不顾众魔将反对,果断的下令撤退。
五界还未统一,邪杀怎么会就这样死去呢?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失踪了五六千年的莲先生,要回天山的消息,就前去见他。
上山的路上,见到了一个美好的女子,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可她却是神族的公主。想到他的娘亲,想到了邪杀,没有开始他便放弃了。
再后来,他设计擒住了太阳神,那时曾有一刻的念头,会不会见到她?果然又见到她了。
她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为了救她大哥,她对他说:假如我嫁给你了……
紫藤花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可以的,可以的。
他知道她说的是违心的话,这有什么关系呢?能有开始就是好的。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许会有好的结果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又后来,天山顶峰莲先生的木屋里,他突然想到,这是他娘亲和邪杀的女儿,是他妹妹,他未来的新娘子啊。娘亲不但给了他一个美好的名字,还给他留下了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儿。
想问问她,你一个人好不好?想知道她一万两千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却无法说出口。阿达酒肆里,他若无其事的问:“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