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惊的那张四天师差点就跳起来。
要知道他与这乐僔和尚辩法正在最关键之时,这个时候怎么还敢有愣头青上来拍自己?
场中此刻辩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这时谁若随意插手,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
张盛心中这么一急,脚也跟着不稳,当时就要往后摔。此时张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这么怕不是得摔出去几百里,砍去他半生的道行!
想到这里,张盛痛苦的闭上眼睛认命,只是责怪那插手之人害人害己,这一拍不止要自己损伤道行,那人也无端赔上一条性命!
心里这样想着,张盛就等着摔在凡尘中的那一下,可两息之后这张盛才发觉出了有些不对,自己的后背竟然被人稳稳的托着!
“这?!……”
张盛急忙睁开了眼睛,原来那拍他肩膀之人另一只手悄悄的抵在他后背上帮他稳住了身形。
这是张盛才得空认真观察起了对方。与自己不同,这位一身简单的青布道袍,干净的面庞看起来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而王真则没有与张盛多言,只是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天上地下皆可去,何必久囿樊笼中?人啊,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那眼睛就窄了。”
说完,王真没等张盛有所反应,抬脚往前迈了半步越过了对方。只留下那张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师尊,师尊……”
这时坛下又冲上了几个小道士,急忙扶住了张盛,围着他关切的问到。张盛则伸手止住了他们说话。
“我无事,你们随我下坛。”
说着话,张盛低着头率先往坛下走,其余几个道士奇怪师父为何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但也只好跟了下去。
……
送走了张盛,王真这才转身看向了那位名不经传的乐僔僧。
“大和尚,这下就剩你我了,方才在坛下听大师的妙法实在精深,故而心痒难耐,山人元存也来聆听一下大和尚的教诲。”
乐僔和尚仍是双手合十在那里八风不动,仿佛方才坛上换人那一瞬的变故丝毫没有干扰到他。
听到王真主动与自己打招呼,乐僔和尚才开口说话。
“方才贫僧正与张真人辩到兴致之处,可惜被道长打断。不过既然道长有雅兴,那贫僧的这个问题问阁下也好,希望道长可以为贫僧解惑。”
坛下已经知道了这乐僔和尚的厉害,对于他的问题王真哪里敢忽视?当即打了个稽首面色一正准备接招。
“道长,方才张真人说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要比我佛家枯坐参禅灵秀的多。贫僧愚钝,不知如何灵秀,只知修行当明理顿悟。
况问天道不如问己心,黎民百姓都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然再风调雨顺,那田地之中可能自生庄稼?人若无心,天地再灵秀,奈何?
心动则身动,身动则有因,有因则有果,善因得善果,恶因自得恶果,前世之因便是今生之果,今世之因亦是来生之果。
不知道长以为如何呀?”
乐僔和尚一语三生,可谓是将佛家的因果报应给说了个通透。他以这来发问,又叫王真如何回答?
坛下的张盛听乐僔说完,汗差点下来,若是乐僔用这道理问他,他是绝然回答不上来,想到这里他不禁庆幸自己早些下坛。
王真听罢乐僔之言,暗叹这大和尚佛法深厚。不过也没有多么慌张,反而徐徐开口踱步沉吟。
“天地何广?熙熙攘攘。生民何悲?日月如催。肉身何鄙?饮食男女。大道何昌?各归心乡!
大师一口三生,目远音彰,山人佩服。可这世间繁多之事,大师只‘因果’以蔽之?未免过于草率了吧。
山人曾听闻西方佛家有六道轮回之法,又有众生平等之说,不知是也不是?”
王真的问题实在浅显,坛下寻常凡俗甚至有嘘声上去。不过乐僔还是很礼貌的点头回应着。
“既然如此,那畜类相食便是与人相杀无二喽?”
乐僔和尚似乎意识到王真要问什么,但还是跟着点头。
“我曾听闻佛祖未得道之时有割肉喂鹰救鸽之举?只因那鸽子要活,而食肉之鹰也要活。佛祖不忍有一方受难,故割肉为鹰,换来鹰鸽皆活。
只是大师,你可知天下有多少食肉之畜?若救众生,你沙门又有多少比丘众可割之肉身?”
面对王真的诘问,乐僔显然早走准备,面色无波的回答到。
“那大鹰乃昔年古佛试炼佛祖所化,后人若盲目效法,如坠魔道。贫僧方才所说过,一切皆在因果之中,食与被食自有六道轮回。”
见自己的问题被回答上了,王真并没任何沮丧。
“大和尚肯如此说便罢,那假有一屠户,杀猪宰羊,终日杀生可是种下恶因?”
“是。”
乐僔点头。
“可这屠户却又奉养父母,善待妻儿。他这可又是种下善因?”
“是。”
乐僔只能继续点头。
“有一农户辛勤耕耘,秋收丰足,他用得来的粮食周济穷人可是善因?”
“是。”
“然而这农户种田之时,却毁掉那地里小虫蛇鼠之家园,他可又种下了恶因?”
“这……是。”
王真连连发问,到最后乐僔的回答已经变得有些勉强。
“大师明鉴,人生数十载,每日千思万绪,一生要做的事何其多?岂是如野兽般饮食便溺繁衍?
一人有千百因果,两人相交便是有万千因果。那三人?十人?百人?千人?万人?该有多少因果?
大师曾说问心,可最复杂便是人心,人心难测,神佛如何?这当中因果得失对错,纵是有千手千眼又能算的清,看的明?!”
“这这这……”
乐僔被王真问的难以回答,就见王真又说到。
“吾师有言,从无到有,一定之功。孰对孰错?谁又能说的清?不如各归心乡,各自从心而行。
千百年后,清者清气上升,浊者尘埃落定,到那时节对错自有公论。”
王真一番话说完,不只是乐僔,场中很多人都不禁陷入沉思,显然是被他拨动了某根心弦。
就连那苻坚和王猛等也面带苦笑,他们本想用这辩法大会选出一法门来教化黎民,谁知被王真这么一和稀泥打圆场,反而不知该怎么做了。
“唉,看来是朕想差了,不如以后任黎民百姓自己决定去吧,我只要不许有作奸犯科之法门传入我秦国便好。”
暂不提那苻坚一众心中何想,乐僔僧法坛之上双手合十向着王真深施一礼。
“多谢元存真人指点迷津,贫僧已知该心往何处,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说罢,那乐僔再次施礼后转身下了法坛就往场外走去。
“!!!”
辩法场中一片哗然,谁也不清楚这乐僔和尚究竟是打算去哪。王真在坛上也不知是该去该留,本来他并未想过真个上坛辩法,不过是见乐僔渊博才起了谈性,现在乐僔一走他也没了兴致。
正在王真也打算下坛之时,却又有一白袍番僧信步上坛,这番僧气度优雅不凡,见王真欲走便笑着说到。
“怎么,真人见了贫僧反而想走?既然不想见贫僧,方才为何又要呼唤贫僧?”
听这番僧说的奇怪,王真纳罕的问了一句。
“大师何来此言?在下与长老素不相识,什么时候呼唤过大师?”
闻听此言,那番僧竟仰天大笑了起来,突然就说了句叫其他人摸不着头脑,却吓了王真一跳的话。
“怎么?天官不记得自己方才之言了?”
说罢,只见那番僧身上白光一闪,似是要有变化。王真哪里容这番僧使用法门?急忙忙放出了五行仙气,将自己与这番僧全都包裹在了一起,拧成气梭横空飞出去了百里,又将那法坛上的土带起了十丈来高!
“哄!!!”
这一变故,可把那场内的凡人们给吓坏了,今日说神仙,明日说神仙,真正见到了神仙他们可都麻爪了。
当然,人群中有一个凡人却喜得跳了起来,原是那鹰扬肆的伙计,他今日只是来凑热闹,却不想见到王真大出风头,随后便又见王真同番僧飞走!
“啊!!!那老道长原来是神仙!还真是我的造化!”
伙计嘴里胡嚷嚷,周围好事的也忍不住问了起来,一时间嘁嘁喳喳好不热闹。
放下伙计不管,那无色气梭横空飞度到百里之处,砰的一声在空中炸开。被弹出老远的王真空中止住身形,凝重的看着眼前之景象。
那番僧此时已经现出了法相,此法相大慈大悲……千手千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