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孝悌之道,人人亲其亲 (2)
啮指痛心:曾参少年时家贫,常入山打柴。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不知所措,就用牙咬自己的手指。曾参忽然觉得心疼,知道母亲在呼唤自己,便背着柴迅速返回家中,跪问缘故。母亲说:“有客人忽然到来,我咬手指盼你回来。”
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所谓生活的真味只道有真情。要是对于家庭的人没有真情,我们敢断言他对别人能有真情么?”
在面对外敌入侵,国将不国时,热血志士喊出的最响亮的口号就是:保家卫国!从这四个字中亦能看出卫国是从保家而衍生出来的,如果连自己的家庭都不去顾及,怎能相信可以将国家托付于他呢?梁漱溟先生说,所谓生活的真味只道有真情。要是对于家庭的人没有真情,我们敢断言他对别人能有真情么?一个人从家庭走向天下,不论其功业何等之高,根基始终在于家庭。若一蹴而就,越过家而直上青云,就把自己立于了空中楼台之中,悬空无依,岂不危哉?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杜甫说:落地皆兄弟,何必骨肉亲。杜子美忧国忧民,这种视四海为一家的胸襟气度更是不凡。这已经可是说是达到了极致,再往前走,将他人之亲置于自己之亲之上,就不仅与常理不符,难以为人理解,恐怕还过犹不及。
公元686年3月,武则天称帝在即。有一天,她端坐朝堂,猛然间想起指鹿为马的典故来,恰在这时,北门学士鱼保家出列献上一张图,图上画着开了四个口的一个匣子,名曰“铜匦”。也就是把高密信投入匣子中,至于谁告的密则无人知晓。武则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当即采纳了鱼保家的建议,在朝堂设置铜匦,号召文武百官互相告密,互相揭发。此风一开,人心惶惶,今天你告我,明天我告你,不知哪一分哪一秒就会大祸临头。第一位“受益者”竟是铜匦的设计者鱼保家。接着武则天又把这种恶劣的风气推行全国,号召全国民众都可以告密。规定“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禀于客馆……”武则天重用了酷吏来负责这些事情,其中中最为后世耳熟能详的是来俊臣和周兴。来俊臣编写的《告密罗织经》吧:“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降到了冰点,当时公卿入朝“必与其家诀曰:不知重相见不?”
武则天的意图无非就是希望手底下的人明白:他们唯一应该效忠的人是她——皇帝!她利用人性自保的弱点让底下的人相互搏杀,自己坐观其成。一时朝堂上下人心思危,即便亲如父子也相互忌惮。但是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的人,你能相信对国家是忠心的吗?陈子昂看到了这种政策的危害,他著名的《感遇》组诗中有很多就是向武则天直言进谏的,如其四:“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战国策·魏策》记载:乐羊刚开始是魏相国翟璜门客,中山国君姬窟发兵犯魏,翟璜举荐了乐羊。可是乐羊之子乐舒是中山王的将领,而且曾杀死了翟璜之子翟靖,所以他难以得到朝廷信任。但是翟璜深知乐羊为人,不计恩怨,力保乐羊为帅。乐羊出兵后,由于敌强我弱,施了缓兵之计。消息传来,朝中大哗,群臣诬告乐羊通敌。中山国君又杀了他的儿子,煮成肉羹送给他。乐羊为表忠心,就吃下了肉羹。随后大败中山国。魏王“赏其功而疑其心。”同在战国,还有一个人堪与乐羊比肩,那就是吴起。吴起的名气比乐羊要响亮得多,后世把他和孙子连称“孙吴”。他著有《吴子》,《吴子》与《孙子》又合称《孙吴兵法》。但是在“杀亲事主”上他们当真难分伯仲。吴起一心想要功成名就。学习兵法奉事鲁君。鲁君想要起用他来抵挡齐国的进攻,但是因为他的妻子是齐国人而有所疑心,于是吴起杀妻求将。极有军事天才的吴起大退敌兵,但是并没有得到鲁君的信任,不久就被辞退了。
舍家为国,并非害家为国。孔夫子有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太平。如此二人,骨肉且相薄,又怎能依靠他们去治理天下呢?一个连自己亲人都可以牺牲的人,有一天难保不会夺取他的江山。一个身负骂名却依然无动于衷举步不止之人,他们的动力只会是利益,而且是更大的利益,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这样的人就是被欲望而迷住了自己的心。
有人曾经问孔子为什么不从政,孔子回答说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用这种风气去影响当政者,这也是从政,并非非要做官。而吴起等人却把家庭与天下割裂开来,并把家庭作为手段去谋天下,这样的人哪有孝悌可言?
弦外听儒音
虞舜尽孝:万章问孟子舜为何要去田野向老天哭诉。孟子说,舜努力耕作,只是想尽到作为人子的责任,但是父母却不爱他。即便他娶了尧帝的两个女儿,即便贵为天子,都不能使他解除忧虑,所以他依然忍不住痛哭。大孝之人一辈子都在思慕父母,这种孝心我在舜身上看到了。
舍本逐末说礼教
“所谓儒家的生活,原本极活泼有趣味,但是经了几千年的结果,成了社会应用的问题,只剩一个僵死的形式。”
梁漱溟先生对孔子倡导的礼是持赞成态度的,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但是在五四期间,他也曾严厉地批评中国人:“中国人始终记念着要复辟,要帝制,复辟帝制并非少数党人的意思,是大家心里所同。他实在于他向来所走的路之外,想不出别的路来。”孔子所言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一种礼,而复辟帝制却成为了礼教,其中差别何在?而且复辟帝制竟然是大家心里所赞同的,更觉礼教流毒之广。
其实礼教的产生是在儒学占了统治地位之后,始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盛于宋明“存天理,灭人欲”。在这段时间中,其他学派不足于与之争鸣,儒学才能够教化天下,形成思想的大一统。却没想到后来发展到了极端,成为了与初衷相悖的礼教。
儒学是生活之学,源于心,源于生活。礼虽然有一些外在的固定套数,但那是因为人的仁心不变,而仁心本身并不是一个僵化的东西。哲学上有句话道: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柔嫩者至刚,只因在面对外在的变故的时候,它能够随之做出反应,说是以不变应万变,但这个不变却无时不在变。而教却是单一而僵化的。所以梁漱溟先生说:所谓儒家的生活,原本极活泼有趣味,但是经了几千年的结果,成了社会应用的问题,只剩一个僵死的形式。礼教就是把原本应当活泼的礼给僵化了。
礼教的毒害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儒林外史》其实就是一部对礼教的控诉状纸。
王玉辉的三女儿死了丈夫,准备自尽殉节。她的公婆惊得泪如雨下,说道:“我儿,你气疯了!自古蝼蚁尚且贪生,你怎么讲出这样话来?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我做公婆的,怎的不养活你,要你父亲养活?快不要如此!”但是她的父亲王玉辉却道:“亲家,我仔细想来,我这小女要殉节的真切,倒也由着他行罢。自古‘心去意难留’。”因向女儿道:“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妻子骂他,他反道:“这样事你们是不晓得的。”女儿绝食的八日里,他依旧看书写字,等候消息。女儿死后,他大笑:死得好,死得好!几日后去西湖散心,“见船上一个少年穿白的妇人,他又想起女儿,心里哽咽,那热泪直滚出来。”
王玉辉是坏人吗?不是,虽然他的行为如此不近人情,他却认为自己做得对,正如之前所说的“意必固我”一样,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而将他诱入泥潭的正是礼教。梁漱溟先生说:“须知孝悌是个人生活本体的问题,是生命里面灵活的、自然的一个心情,后来成为固定的路子,成为礼教,大家就忘其本原了。”一个人的贞洁与否本就不管他人的事情,现在却非要做出一个形式来,以死来证明,不是荒谬得很吗?在礼教的熏陶下,儒家柔和的心在这里竟然变成了铁石心肠!
梁漱溟先生喜欢小孩子与乡下人的天真、诚笃的道理也在此,因为他们受礼教影响少,只懂得遵从自己的心:“成年人与城市人都是用知识去指导他们的生活,而其结果则生活被其搅乱。故情感愈薄,行为愈坏。”这句话用在王玉辉这些知识分子身上再合适不过。他们没有从自己的心出发,而只是简单地遵从教条。礼是与心相合的,礼教却是与之相悖的。他们自觉自愿地跳入了礼教的束缚,还以此为名,去评点指导他人的生活。当然他还没有完全泯灭仁心,后来思及女儿还会落泪——人的心中必然有一块无法触及的柔嫩所在。
可见礼教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僵化。真理跨前一步就会变成荒谬,更何况那些教条很多就不尽合理。就算适用于一时一地,随着时代的发展也会失去其存在的意义。荀子说,天行有常。这个常就是说世界按照自己的规律在发展,身处其中的人自然也不例外。仁心古今同,同体却可以异用。对帝王的尊重本身就包含了一个假设:那就是彼时有帝王。帝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虚伪的高贵,试图让人们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命,他们天生便驾临在百姓之上。现在时过境迁,当人们醒悟到原来大家都一样,要求民主、要求平等的时候,野心家们再倡导复辟帝制、再要求男尊女卑,那就是完全用铁链去锁住人们的行为了。可悲的是,礼教统治时间之久,已足以令心中蒙尘,所以更多的人看不清自己。所以梁漱溟先生才感慨:中国的礼教,几乎比法律还利害,成了一个不可抗的势力,此当然之趋势也。中国一向以人治为主,而礼教就是人治最得力的助将。
梁漱溟先生说,生与活二字,意义相同。它有两层含义,一向上翻高,二往广阔里开展。与向上创造相反的就是呆板化机械化的倾向,礼教正是这样,当人们觉悟并渴求生命的升华时,它却板着不变的面孔想要把人们吓退。但是生命的倾向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更无法逆转,所以礼教只会一点一点为仁心所击破。
弦外听儒音
“三纲五常”:“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是指“仁、义、礼、智、信”。
“三从四德”:三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妇女的品德、辞令、仪态、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