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和疑惑萦绕在心头。迦兰德颤抖着再次低头,眼前的伤口绝不是幻觉。再看麦昂格,坚定的神情没有丝毫迟疑。
迦兰德不敢再动,他怕撕扯自己的伤口会迅速带来死亡。他双手捂着冒血的腹部。忍受着伤口一丝丝的疼痛。
麦昂格抓着迦兰德的头发,拎着他走到了领主面前。
“领主大人——!”他高喊着,手上沾满血的剑架到了迦兰德的脖子上。
这一幕,是向领主询问,是否要当场杀死对手。比赛已然结束,观众的高喊逐渐平息,只剩下看领主的脸色。主席台上几位贵妇人已经抹着眼泪、向领主哭诉了。她们都是为了看可爱的少年才专程跑来的。现在看到迦兰德这样子,都不忍再看下去了。
梅丽莎夫人的哭声真的很夸张,又尖又细,听着刺耳。“好姐姐!前天我还说要买了这个美少年的。就是钱凑得慢了一点,竟然就……呜呜呜,这样子还有的救吗?”
胖夫人哭着拉领主夫人奥罗拉的手,那位高贵的夫人黑着脸安慰:“上哪还找不到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别哭了,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旁优雅矜持的大小姐芙蕾莎举着绣花折扇挡着脸,抱怨道:“姨妈!你们带我来看的这是什么玩意啊!怎么还开膛破肚的!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让我回去。”
领主叹口气,这群女人叽叽喳喳的,他也烦不胜烦。不爱看拉到,领主一挥手,比赛不看了!带着女人们即刻离场。
这样的场面麦昂格始料未及。领主的肯定才是角斗士最高的荣誉。如此背弃,可谓莫大的耻辱了。
麦昂格扔下重伤的迦兰德,失望地看着领主的背影。他还试图引起贵族们的注意,高喊着:“大人——请留步!大人!”
观众们也非常无情,看到胜利者遭到背弃,纷纷送来嘘声和挖苦。无情的嘲笑刺激着队长的自尊。观众的情绪,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力量、爆发这样的元素固然能激起他们的喜爱,但雪上加霜的恶意更能带来不小的快乐。
迦兰德捂着伤口躺在沙场上。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每动一下,伤口就会撕裂地疼。所以他一动也不敢动,喘气都轻轻地。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他反复地问着自己。因为过度地紧张,他觉得自己得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他想尽办法保持自己得清醒。
不多时,两个人拿单架将他抬了下去。麦昂格就再没有出现在视线里。场上热烈的气氛渐渐离他远去。所有的是非荣辱都变得不重要了,迦兰德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再多活一会。”
那二人先抬他去医务员那里。
“一剑贯穿了腹部,肠子都断在里面了。”医务员冷冷地说,“抬下去吧,不用治了。饭也不用吃了,不然都漏在肚子里了。”
这样的幽默感一点也不友好。迦兰德捂着伤口不敢说话。两个人又抬着他去了离寝室很远的一处地方。就是那个黑洞洞的、所有伤员都会被抬去的地方。原来那里也有一些囚牢,里面许多人躺着。
一到了那个地方,迦兰德就闻到扑鼻而来的恶臭。囚笼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伤员,他们身上的伤口溃烂发出了腐臭。
两个人找一块空着的地方把他扔下,便锁门离开了。
旁边一个呻吟的人,仔细一看,分外眼熟。
“蒂米迪?”没记错的话他被祖恩贯穿一枪,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呢。这么多天了,他的伤口更加不乐观。
蒂米迪一点讲话的力气也没有,无奈地看看迦兰德。
“那天急着进攻对手,还踩了你一脚,真是抱歉啊。”迦兰德客套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情况?贯穿了?”
迦兰德点头,给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口。
“嗯……哎!”蒂米迪摇着头,说道,“没救了没救了。你肚子里肠子肯定都断了。粪水流出来,就会导致感染,肯定是没救了。即便现在还有一口气,过几天也就玩完了。”
迦兰德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他不想死,就转过头去不理睬他。
蒂米迪口气,继续说:“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你看我这种没断气的,很快就被扔进去喂狮子。到时要被畜生活活咬死。你嘛,等到伤口感染,全身高烧,也就没有意识了,不会太痛苦的。”
说完蒂米迪继续躺着。这个囚笼里充满了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那些受伤的人都无精打采的。喂狮子的事情,迦兰德之前也有所耳闻。如果是真的,难怪这些人看上去如此痛苦和迷茫。
躺在这个地方,迦兰德觉得身体非常累,但心情却很轻松。从前心中的很多包袱一下子远离了自己。
“如果生命就这样终结,那岂不是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那些亲人、朋友、荣辱胜负……?”他看看天花板,又闭上眼睛。
许多人的音容浮现在脑海,少年也开始思考一些奇怪的深奥问题,比如说:人有灵魂吗?死去的人都去哪了?
部族里的人都相信人有灵魂,他们坚信祖先的灵魂回到兽主身边,会保佑部族。
“可是,如果真的有灵魂,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鬼魂?”他不禁又想起父母,经历许多努力都不曾见到他们,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转而又想起阿赞。绝望的时候,迦兰德终于愿意坦然承认对她的感情。与她一见钟情,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直爽可爱。只可惜,没能抓住她,多么可惜……
那些好友也似乎轮番在脑子里问候。
最后,又想起了心中的那片净土,想到了美貌惊诧凡尘的茉莉。那里,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吗?若能永远与茉莉相伴,这样的死亡也值得了。
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睡一个好觉。不需要为该死的体能训练烦恼,也没有任何战役会打扰到自己……
不知不觉地,他就失去了意识。
153.梦魇重重
迦兰德一直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亡了,会不会就能永远留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了?永远和茉莉、羽龙、还有无数可爱的毛猴子一起生活……
这样得想法始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他怀着这个想法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不禁咧嘴笑了。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又收紧了。他感到了伤口撕扯的疼痛。伸手摸一摸肚子,他看到血还粘在上面。长叹一口气,这才明白:“原来我的伤口也会带来这里!我不能在这个世界里也这么躺着。这个神奇的地方,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
他攒足了力气,捂着伤口坐起身。光是这个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伤口外翻没有包扎,断裂的肠子清晰可见。迦兰德有些害怕。他曾经见过敌人那样捂着肚子悲惨地死去。回想起来还觉得后背发麻。
“不行……我要想想办法……”他把上衣裹在腰上,紧紧固定伤口。这样不仅减少了一些对伤口的恐惧,也稍微有一丁点止痛的效果。
再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水草丰美的环形山。又是一片灰茫茫的天空和地面。路都没有的。
“奇怪,这次醒来的地方怎么不是那里了?难道又是在环形山的附近?”迦兰德试着吹口哨。每次腹部用力,他都要忍受伤口的折磨。可是口哨吹响了许久,也不见羽龙的踪影。
这时候,他感到孤单、无助,而且非常非常的焦虑。他捂着伤口,担心会不会孤独地死在这里?不知不觉的,有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抹掉脸上的泪水,没有闲情哭,仍旧要想办法救自己。
他又强忍着疼痛站起身,试着迈开脚步。走了几步,看来自己还能动。只要迈步的时候屏住呼吸,就能忍住疼痛。他就这样努力地往前面走。
前面,也说不清是不是前面,没有阳光、没有任何参照物。眼前一片灰色,睁着眼睛也好像瞎了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特别的累,累到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再迈出一步的时候,就体力不支躺了下来。灰尘飞进喉咙,引起咳嗽。每咳一声伤口都跟着疼,可是又没法阻止自己吸入灰尘。
这么折腾了一阵,他耗尽了力气,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又是囚牢的天花板。他左右看看,那几个伤病的角斗士依旧在呻吟。而自己,手上的血有些凝固了。衣着的状态分明发生了改变,上衣脱下来裹在腰上,紧紧捂着伤口,还微微地涌出血来。
蒂米迪的样子近乎气绝,呼唤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倒霉蛋最后一口气终于给他争气了。”一个腿断掉的人说,“他自己死了,不用去喂狮子活受罪了!”
“你的伤口持续地感染,等到今天晚上的时候,你差不多就要发高烧了。”那家伙又说,“这不是坏事,你不要怕。等高烧以后,你的脑子也就糊涂了,就会忘记这些痛苦。”
这话,算是某种安慰吗?
“你最好再睡一会,睡着了也可以忘记痛苦。”
迦兰德苦笑了一下。刚刚昏过去的时候,他一刻也没有停止痛苦。
他又看了一会天花板。躺着不动,又要微弱地呼吸来减少疼痛……很快地,他又觉得自己意识模糊了。
再次睁开眼,又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
他完全没有搞懂“这里”究竟是怎么样一种世界,“这里”与“那里”又有着怎样的联系。有时候睡过去就会来“这里”。有时候又不能。
他稍微有了点力气,站起身来继续走。
慢慢地,他看到前面天空有一处奇怪的涡旋。那个形状跟自己环形山的积雨云不一样,看上去更加凶恶,云层中电光闪动,气流在激烈地运动。那个样子看着,肯定是下面有什么东西。
于是他就朝那里走。走了有多久呢,如果在现实世界里,肯定已经有一天时间了。走到近前,他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坑。
说“巨大”可能都不足以来形容坑的大小。那个坑简直比自己那片水草丰美的环形山还要广阔,至少是环形山的一倍吧!
天坑的里面是斜坡,均匀的尘埃倾斜下去,最终都流淌进中心一个漆黑的终点。
迦兰德站在天坑边缘,脚下的尘埃微微地坍塌,就迅速地流淌下去,坠入无底深渊。
他心中一悸,甚是害怕。这样得无底天坑若是掉下去,还不晓得要跌入什么样的深渊里面呢!他本能地后退,再后退,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走了不远,他又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了许多人。都是一些从四面八方缓缓走来的人。他们的脸上满是迷茫。看到这些人,并没有让迦兰德感到一丝一毫的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恐惧和无助。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寻常人那样的模样,而是各有各的苦难。有的人面有菜色,浑身瘦得皮包骨头;有的人面色苍白,眼神好似两个空洞;也有的人身上沾着血迹,走路跌跌撞撞。这些人有男有女,老少不一,肤色和着装也各有不同。
再走几步,还有一群士兵打扮的人一起走过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致命的伤口。
“喂——!”迦兰德试着喊了一声,与那些人交谈。但是并没有人理睬他。他其实也不太喜欢看到那些人。他们得模样让他感到分外的不安。
那些人不仅无视了迦兰德的存在,似乎对于面前深不见底的天坑也没有恐惧的感觉。他们都陆续走到了天坑边缘,没有活力的眼睛死死盯着坑洞中心。
这时,一阵响彻天际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很难形容是什么动物或是某种自然现象的声音,它就是一种持续的、低沉的闷响。声波穿透心脏,全身的脏器都跟着一起震动。
天坑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