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阿历克斯感到很奇怪。通常在做活时候,组里的师傅们是要说些话的,就像刚才那样。但现在的情况是,自从他刚才插了嘴之后,组里的师傅们就不在说话了。
不管是平常不怎么说话的艾坡师傅,还是话最多的格里戈师傅,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做着手里的活,一言不发的赶着进度。
六十多岁的莫尔维奇老师傅在看着刚出炉,淬火完毕的成品的时候,他故意的向阿历克斯瞪了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责怪的神色。
而这些则让阿历克斯想不明白。他无声的附和着众人的沉默,直到最后,在下工的时候,教他手艺的莫德桑师傅叫住了他。
“阿列克,以后那种话题你就不要参与了。”
“为什么?”
一面往厂房外走着,莫德桑一面对他说:“你刚才对他们说的那些,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可是阿列克,人们心里苦啊,有些事情即便是心里明知道自己在说胡话,可那也要说出来。”
“一个人,在这种年月里,光靠着自己长吁短叹是解决不了心中的苦闷的,要跟着大伙儿一块儿说出来才行。”
“我明白了。”若有所思的,阿历克斯点了点头。“以后我就听着他们讲。”
回到家里,桌子上摆着照例的饭食——卷心菜土豆汤。这东西自从物价上涨开始,就一直是阿历克斯的早饭和晚饭。
毕竟那粮食的价格实在是被商人们给哄的太高了,像阿历克斯这样的家庭,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阿历克斯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忿:“如果不是那些拜卡灵人的话,日子不会变成这样,而我也早就结婚了......”
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的汤碗,阿历克斯止不住的发愣。他一遍一遍的回想起以前的生活,尽管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学徒,工钱不算特别多。但那时候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份希望的——“再过几天,我就能从学徒变成师傅,到时候生活走上正轨,手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拮据。而到了那时我就跟里娅结婚。”
可现实终究是跟幻想成反比的。尽管阿历克斯现在已经从学徒变成了工人师傅,可那拮据的生活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让人越发的无法忍受了。
“你在想些什么?”
看着眼前盯着汤碗发愣的阿历克斯,里娅疑惑的问着。
如果不结婚就住在一起的话,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件不能够容忍的事情。但现在不比之前,如今世道又乱,里娅的家里又没什么人。像阿历克斯这样的做法,如今就连街上话最多的老太太都劝他:“我看你们呐,现在就别管那些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直接住在一起算了!现在世道这么乱,为了一口吃的,谁知道魔鬼会把人们往哪里引?”
“更何况像里娅这样的女孩,现在家里又没什么人,要是出了什么三场两短的,那可真是罪过呀......”
在当时,在那位老太太说完罪过之后,她再说的什么话,阿历克斯已经不记得的了。因为对于他来说,那老太太之前说的,就已经很恐怖了。
而现在,回过神来的阿历克斯看着坐在身前的里娅,他没把在之前心里所想的事情跟她说,只是勉强的笑了一下,然后抬手对她说道:“没什么......”
而听到此,在看着阿历克斯这样,里娅顿时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其实不着急的,”安慰着,里娅对他说道:“对于我来说,形式什么的并不重要,只要有你就可以了。”
而听着这样的话,阿历克斯的心里感到焦急,因为这样的生活是他没经历过的。而同时他的心里明白,有些话只要他不说,里娅是绝对不会问的。但这样的生活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特别是在几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加坚定了他心里,那“形式”的重要性。
“你要结婚!?”
那天早上,在阿历克斯准备上工的时候,跟自己长起来的发小偶然给他送来了帖子。而看着手中的喜帖,阿历克斯的心里满是疑问。他知道,在这个时候结婚有多不容易——金钱贬值,物价上涨,现在别说是肉食了,就连白面都涨的不成话了。而现在,这自家的发小居然跟他说:“他要结婚了?”——这如何不让阿历克斯感到惊奇?
但现在终究不是他发问的好时候。为了结婚,这自家的发小要一个一个的给亲戚朋友们送喜帖,而他也要赶着上工。于是,在聊了没几句之后,阿历克斯就跟他说:“晚些时候我去你家里找你。”
而在工厂里,好容易等到了下工的时候,心有疑问的阿历克斯这次连家都没回,迫不及待的,就直接跑到了自家发小的家里。
他向那自家的发下询问起了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他自然清楚这位发小的家境——跟阿历克斯一样,这位发小家里也没什么钱,可他在今天却跟自己说:他要结婚了!
“所以我今天早上第一个找的就是你呀,”把阿历克斯给请到椅子上坐下,这位脸上洋溢着喜色的发小对他说:“我知道最近你也为这事儿犯难,可是老实说,这事儿根本不难!”
一面挥着手,这位发小一面喜笑颜开的对他说道:“你听说了吗?那最近城外打猎的事情?”
阿历克斯点点头,这件事几天前自己组里的师傅们还跟他说过。
“可这件事跟你结婚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呀。”连忙打断了阿历克斯的话,发小说道:“最近不是有厂子倒了吗?那住在咱这条街上的西缅大叔也跟着受了连累。他听说最近城外的狩猎不错,于是就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但这些话阿历克斯是越听越糊涂,而这位发小却是让他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那结婚不得请客吗?现在这物价又这么贵,别说是肉了,就连菜我们都快吃不起了。”
“那你还......”
“你听我说呀,”再次把阿历克斯按回椅子上坐下,发小对他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吗,前天我下工的时候,我跟西缅大叔一块儿碰上了,结果你猜怎样?我把这事儿跟他这么一说,他拍着胸脯告诉我:只要我少花点钱,这肉的事儿他就帮我办。”
“可其他的东西呢?”抬起头来,阿历克斯对他问道:“结婚可不能就那些东西吧?其他的东西你该怎么办?”
“那些好办!”说着,这位发小抬头看了看院外,在确定了院子外面没人后,他凑到阿历克斯身前,低声对他说道:“那些米面什么的在城里是贵,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
“外面?”
“乡下呀!你也知道我在乡下有亲戚,而且乡下产什么?不就是粮食吗!你别听那些个粮铺的老板整天说什么:粮食收不着,米面太少之类的。根本没那回事儿!那粮食,在外面多着呢!”
“可那价格?”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看着面露疑问的阿历克斯,这位发小往椅子背上一靠,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他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乡下有我的亲戚!那是我亲姑!而且你也别以为就只有粮铺的老板才会屯粮,我那在乡下的亲姑,她那地窖的粮仓里,不知道埋了几年的屯粮......就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肯给钱,我保证你买的着!”
“而且别说这些吃的,就算是那些穿的,用的,只要你肯花钱,我就能保证你用的上!”
这位发小说的没错,阿历克斯的思维被他自己给束缚住了。自从物价上涨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些钱不够。而从未想过,如果只靠这些钱,那能够让他做什么的。
但今天,跟这位发小的谈话,让他茅塞顿开。所以在今天,趁热打铁的,他从家里拎出两坛家酿的私酒,拉着那位发小,去了那位西缅大叔的家里,去求他把自己的那件事也一块儿帮着。
“这事儿好办!”年过四十,长着一脸红色络腮胡的西缅满口答应了阿历克斯的请求。那铜铃大小的眼珠止不住的在他拿来的那两坛子酒上转悠,通红的脸颊因为经常酗酒的原因,现在已然变得有些发青。那海泡石般的大鼻子,通红通红的,对阿历克斯的感觉,这人就像是一个没化妆的小丑一般。
“但也不能只有这个,”依依不舍的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两坛家酿酒上转开,西缅对他说道。
而听到此,阿历克斯则说:“您放心,只要大叔您把这件事给办好了,我好处绝对少不了您的!”
“是啊,大叔,我们您还不放心吗?”打着圆场,这位发小对西缅说道:“我们可是大叔您亲眼看着长起来的......”说着,这位发小对着西缅随后就是一阵夸。说他脾气好,人又怎样怎样的,到最后才委婉说出了那价格能不能算少点。
而听着那一阵夸,在看着那桌上摆的两坛子酒,拍着胸脯,西缅对他们二人说道:“没问题!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多要你们的。”说着,他转头看向阿历克斯,“一口价,三个银币。我保证,奥本小子的婚礼上有什么东西,你婚礼上也有什么东西!”
而对此,阿历克斯和奥本则是千恩万谢的走出了西缅的家门。毕竟那现在城里的肉价他们也是知道的,就那三个银币,别说是办酒席了,就连三斤肉都买不来!
而至于那婚礼上其他要添办的东西,比如衣服和婚庆之类的,奥本则对他说:“五个银币就够了。乡下人实诚,又有他的亲姑帮着说话,乡里乡亲的,多打点一些,那婚庆队怎样也不会要的太高。”
心里想着这些话,阿历克斯的心里是格外的高兴。在当天晚上,带着说不出的舒服之感,他打开了那家里传下来的首饰盒——里面放着一条纯金的项链。
看着手中那条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项链,面带微笑的,阿历克斯想着那百灵鸟欠他的工资——在年初他还是学徒时候的一个月,以及在他成为工人师傅后,又拖欠的两个月。总共一个金币的钱,除去那必要的八个银币,他还留有富余。
而那剩下的两个,在打点完婚庆之后,说不定还能剩下些,给里娅买些别的。
但心里想的,终究还是跟现实不挂钩。
在那天之后,工厂里发生的一件事,却是让阿历克斯打消了他要去跟百灵鸟要工钱的想法。
那天中午,在吃饭的时候,阿历克斯和组里的师傅们刚在去食堂的路上走,就听得有人说:“今天的食堂做的炖肉。”
而听到此,不仅仅是阿历克斯,就连莫尔维奇老师傅都摸着雪白的胡子惊奇的说道:“这可真是怪事儿,百灵鸟是发了横财了么?居然在这个时候让食堂做炖肉?”
“管他呢,”接着话茬,格里戈师傅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但是刚进食堂,一股难以言说的怪臭味就窜进了他们的鼻子里。
“什么味儿啊?”抽抽着鼻子,格里戈师傅一面在身前挥着手,一面皱着眉头说道。
但还没等的阿历克斯他们多说些什么,就听得有人在派饭窗口前大声的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那人阿历克斯知道,是恩达师傅。在这个厂里,他可是少有的一把好手。虽说脾气有些烈,气性大,动不动就吹胡子上脸,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厂里有许多师傅都愿意跟在他的组里干活。
而听到他这声大喊,莫德桑示意阿历克斯他们先等等,听听恩达他有什么话要说。
在派饭的窗口处,派饭的厨师正摆出一副为难,且低声下气的样子,小声的对着恩达转着圈子。而恩达师傅则是拿着手中的饭盘子,气的面色涨红。他的右手一面对着饭盘中炖肉晃悠,一面大声的喊:“你这瞎了心红头发魔鬼,你还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肉啊!”
而听到这句,在排队领饭的师傅们里,有机灵的师傅一下砸开了厨房的门,一把夺掉了那派饭师傅手中的汤勺,掀开煮汤的汤桶,就往里面搅。在派饭师傅那犯难且害怕的脸色下,他从汤桶里舀出一勺子散发着怪味的汤水闻了闻,然后倒掉勺子中的汤就往炖肉锅里搅去。
不多时,在看了看肉的颜色,以及那散发着怪臭的味道之后,他对着窗口排队的师傅们说:“是皮子上刮下来的肉,汤也是皮子尾巴熬得汤!”
这话一说出来,那些坐在食堂里,先领到饭吃的师傅们就扶着桌子吐了起来。
那皮子是什么?是用来做皮衣和皮甲的兽皮!而那皮子熬得肉,则是那些被剥下来生皮子在还未加工的时候,就带在上面的!
皮子厂在接到货之后,先将那些皮子摊开,撒上盐,用工具碾过之后,就放在太阳底下那么晒。
一天下来臭烘烘的不说,那苍蝇和其他虫子还不停的往皮子上钻,工人赶都赶不走。一到了冬天,工人把晒了一天的皮子收起来,到了第二天在晒的时候,用手把皮子那么一掀一抖,准能抖下一堆堆的苍蝇臭虫!
而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们竟然敢拿去给他们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