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会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凌若非抚过木架上的金丝百凤衣,极尽奢华的衣服,凤凰栖于梧桐,居高临下,高贵辉煌,鸣凤双眼闪着火一样的光华,令群鸟低头的气势难掩。
“小姐,时辰到了。”门边出现了一个长相秀美的丫鬟,和凌若非一比,却完全沦为了陪衬。
“开门,迎客!”凌若非简简单单发出命令,年仅二八的小姐,俨然已经有了阁主的七分气势。廊道迂回,一路皆是目光森然的家丁,凌霄阁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今日召开,凌霄阁上下都是严阵以待,自己作为主人,更不可有丝毫失礼之处。
江湖武林,东凌霄,西风雨,南毒王,三分天下,风雨楼覆灭了北方的封迟堡,是三派势力中最大的一股,风雨楼楼主萧楚果然非池中之物,毒王门门主残叶又是何许人也,年纪轻轻,就将一盘散沙的北方一统,想必也是人中之龙,凌若非轻轻一叹,江湖如此风起云涌变化不定,凌家的权势又能保留到几时呢?
日头初升,第一个客人便已出现——华山派的风若水道长,只见来人头发花白,俨然一副久经风霜,沉稳持重的风度,风若水为人注重礼节,江湖长老对他评价甚高,不少年轻的高手却背地里称他为老顽固。“风前辈,有劳风前辈风尘仆仆赶来凌霄阁参加大会,若非有礼了!”凌若非彬彬有礼地道。
风若水捋着花白的胡须,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凌姑娘言重了,能参加风雨楼的盛会是风某的荣幸。”风若水从袖中掏出请帖,凌若非示意一派的仆从接下,令有仆从出来将风若水迎进阁中。
一阵梵音划过耳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林声明远播的少林方丈空文,“空文大师大驾光临,若非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凌若非赶忙上前。
“若非小姐多礼了,老衲有礼了!”身披红色袈裟的空文道。
“家父早就想见大师了,得此机缘还望大师多多提点。”凌若非道。
前前后后来了几批人,凌若非有些疲惫起来,这次到访的不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就是名声显赫的武林俊杰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了。
日头越来越高,人也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望着匣中渐渐增多的请帖,凌若非感到力不从心起来。
马蹄声徐徐而至,十几匹骏马一齐出现,云华十二杰,萧楚云华分堂的十二高手,个个仪表堂堂,不禁让人感叹,十二人向两处分开,一骑白马自中间穿出,武林第一美人,凌若非望着从中间骑马走出的白衣男子,英俊的脸庞闪烁着天神般的威严,慑人的光彩,简直比阳光还要明艳上三分,凌若非突然感觉自己像一颗星星,在白天完全被眼前这个如太阳般耀眼的男子掩盖了光芒。突然发现自己一身奢华的锦衣,只剩下了庸俗,什么叫人间绝色,自己算是领教了。如雪的白衣,高傲的笑容,天地一切都不及这个男子的魅力!凌若非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满是惊诧和茫然!
“凌姑娘。”萧楚上前问候道,脸上露出灿若明霞的笑容,凌若非有些晕眩,这个人竟是如此的漂亮,虽然用漂亮笑容一个男人有些不妥,可的确是漂亮,清亮的目,白皙的脸,如墨的眉,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若他是个女子,必然是倾国倾城。“萧楼主请进。”凌若非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迎进了萧楚,凌若非仍处于巨大的冲击之中。
对面远处屋檐上,一个青衣的人身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再出现已经近了很多,逍遥山庄的大少爷清嘉吗?逍遥游的轻功倒是不错。
“凌姑娘。”清嘉笑容宴宴地站在凌若非面前,眉眼间全是笑容。“家父不舒服,所以我代他老人家来参加大会。”
“原来是怎样。”凌若非半信半疑地伸出手要请帖,清嘉很爽快地掏出请帖递到凌若非手上,真实情况是他爹要关他禁闭,他偷了凌霄阁的请帖偷溜出来。
“清嘉公子请进。”既然他有请帖,凌若非也不敢拦这个“臭名昭著”的大少爷。
清嘉正要进去,两人都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同时屏住了呼吸,那速度急如旋风,快的让人不由惊叹,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路口。
马蹄扬尘,如箭般的靠近,两侧树叶震落,翩飞如蝶,缰绳一紧,仅凭这一手收缰之力,便可轻易觉出驾马人功力的深厚,马仰蹄长嘶,带着穿破苍穹的英气,这绝对是一匹烈马,却被驾马人控制的服服帖帖,如此出神入化的御马技艺,驾马人绝非等闲之辈,可是这样的人被用来驾马,是不是有点太屈才!
云落执辔恭敬地退到一边,清嘉、凌若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揣测着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寂静……
清嘉望了云落一眼,云落一道寒芒回射过去,这人是个高手,清嘉从云落的眼神作出判断。
“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了出来,云落眉一紧,不敢吱声。清嘉与凌若非更加疑惑。
一双消瘦苍白的手探了出来,那是病入膏肓的人才会有的手,手上掉落的白绢已然被血染成了绯色,帘帐一掀,马车中人的真面目终于出现,黑色眼罩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真颜,唇薄如蝉翼,血丝隐隐,可幽黑的瞳孔却射出不同于纤弱身体的刚劲,看到这个人清嘉与凌若非同时感觉到了一股阴森之气。
“这是你们家的客人。”清嘉小声问凌若非。
“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宴会大半的人她都认识,还有小半可凭传闻判断,可是此刻凌若非脑中一片空白,震惊程度不下于刚才见到萧楚。
“江湖上好像没这号人。”清嘉小声道,却见云落一道更锐利的目光射来,清嘉立刻噤了声。
残叶径直往大门走去,完全没有看到门边的凌若非,凌若非一急,踏步上前拦住残叶的去路,“请帖。”残叶的目光对上凌若非,凌若非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心涌上大脑,其实残叶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冷冷地看着凌若非而已,可是那双眼即使不流露杀气,也足够让人胆寒。
云落一甩手,一张金制请帖落入凌若非一旁侍从捧着的镶翡翠紫檀木匣中。不用说清嘉和凌若非都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毒王门门主残叶。
凌若非咬了一下唇,道:“残叶门主,请进!”残叶没有吱声,径直走入了阁中。
一进凌霄阁,残叶立刻收敛了杀气,凌若非吃惊异常,残叶居然能在转瞬间,将那么重的杀气收束的一干二净,毒魔的称号看来非虚。
萧楚沉静的坐在一边,无需任何点染,那自然流露的风采,早已将阁中大部分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残叶避开密集的人群,向一处人迹稀少的亭子走去,云落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残叶淡然的一笑,示意他不要过于紧张。
“年轻人杀气不要这么重。”残叶走过一个鹤发白眉的和尚身边时,那和尚突然开口,“没办法,我天生杀气这么重。”云落趾高气昂的答道,他向来讨厌满口仁义道德,整天慈悲为怀的和尚。
“我说的不是你。”空文回道,云落一愣,一进阁,残叶就已收敛了杀气,被察觉了吗?“大师是指我吗?”残叶问道,如果不知道残叶的身份,感觉不到那遮天盖地的阴气,很少会有人会把这个病的令人可怜的人,和杀人如麻的毒魔联系起来吧!
“是。”空文含笑点了点头。那风吹不动点水不惊的笑容,显示着眼前人高深的武功和佛法修为,残叶没有进一步动作,云落却已发功,内功比拼只在几丈之内,他处的宾客仅有少数察觉了这里的异常,空文雄厚的佛学精气将云落散出的刚劲之力化解的无影无踪,近处树叶无风自落,云落的脸越来越黑,空文一边与云落不动声色比试,一边观察着残叶的举动,这个病弱的年轻人,居然丝毫不受他佛家无上心诀的影响。
残叶眼微微一闭,一股阴蚀之力溢出,一举穿破云落身边的梵音罡罩,云落、空文颇有默契的收功。残叶脸一黑,云落眼疾手快的扶住残叶,果然残叶身体如棉花般的酥软,整个人顷刻间变得纤弱无骨,喉中不断溢出鲜血,空文傻了眼,他幽居少林多年,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实在搞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他不是被他所伤,他根本伤不了他。
空文把过残叶的手,一股少林精深的内力输进残叶体内,云落刚欲阻止,被残叶的一个眼神禁止了,空文不禁有些感叹,这个人居然可以把这样桀骜的青年,收服的如此服服帖帖。
这一折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残叶推开空文,“多谢大师援手,在下没事”。
没事?空文惊诧,虽然他对医术之事稍有涉猎,可也十分清楚,残叶之病,沉疴已久,恐怕无药可解,可是他更惊诧的是眼前之人似乎只有二十多岁的光景,居然会有那般高深的修为。
“残叶门主还好吧。”一阵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残叶嘴角溢出一股淡然的笑,“有劳萧楼主挂心了,我想我暂时死不了!”人群自然的给萧楚让出一条道路,那如光风霁月的人一出现,所有的人似乎都沦为了陪衬,然而残叶虽然蒙着眼罩,一股同样凌厉的枭雄气焰却未被丝毫削减。
明艳的阳光下,英俊如神,邪气如魔的两人笑然对视,让人惊叹!
“陌姑娘也在,不如有劳陌姑娘为残叶门主诊治一下吧!”空文建议道,此语一出,人群肃然,残叶亲上栖霞山以医术挫败陌南,他空文居然出让陌衿华替残叶诊治这种馊主意,众人偷瞧着萧楚的脸色。
“恐怕我才疏学浅,无能为力。”陌衿华回道。
空文不知内情,只当陌衿华是谦虚,本着佛家慈悲为怀的根本,说:“陌姑娘何必过谦呢?谁都知道陌家医术天下无双。”陌衿华苦笑,陌家医术天下无双的历史已经过去了。
气氛顿时僵住,残叶凝视着陌衿华憔悴的容色,眉头紧锁,“有劳陌姑娘了。”
陌衿华倏地抬起头,他本以为残叶会拒绝,他本可以在这里宣扬一下他的光辉历史,他挫败了她爹,他的医术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可是他却没有,“有劳陌姑娘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赢了陌家的医术,却要自己给他治病,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残叶门主是不是太抬举我了。”陌矜华冷笑道。
“我!”残叶欲言又止。
“既然残叶门主如此说,陌姑娘就不要推辞了。”萧楚道,陌矜华一愣,目光迷离地望着萧楚,他希望自己替残叶号脉吗?怎么忘了他萧楚岂会放弃任何一个了解对手的机会。罢了,如果可以帮他,一切一切她都愿意为他做到。
望着陌矜华深情而倔强的眼神,残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眸中冷光四溅。
陌衿华把手搭在残叶手上,那脉象微弱的似垂死之人,如风般轻,若丝般细,似乎一口气缓不过来,就要进地府一样,残叶已经病得如此之重了吗?脉象一转,如奔腾之浪,飞跃之马,似酣战般的热血沸腾……陌衿华柳眉微蹙,他根本是在耍她,就算病死,他这样自负的个性,岂会求助他人,可既然他要求她治,她就可以行使一下她的权力,陌衿华取出银盒,拿出里面的三根银针,扎往残叶手上的三处重穴,残叶不避不闪,任由陌衿华下针。
脉象缓了下来,陌衿华松了一口气,陌衿华越号越觉得不对劲,脉象阴柔分明是女子的脉象,残叶是个女的,陌衿华见鬼似的抬起头注视残叶,脉象越来越熟悉,直到与自己的脉象完全一致,那是自己的脉象,陌衿华不敢置信的望着残叶,陌家输了,一败涂地,下针,他移穴换位,轻轻松松就化解了,更可怕的是他由手腕处的触感,感觉到了自己手指的细微脉象,然后在把他的脉象调到与她完全一致。这个人,他根本不是人!他在耍她,从一开始!他在暗示什么,救人不如救己,陌衿华打了个冷战,收起银盒,转身就走!
“陌姑娘!”空文一头雾水地喊道。陌衿华飘然而去,走得决绝,浅碧色的衣角微微扬起,她讨厌被人这样玩弄,没有人拦她,因为萧楚的眼神逼退了所有的人。云落看着残叶失落而恐惧的神色,迷茫异常,出了毒王门,残叶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
“你号到了什么?”空落的庭院里,明月高悬,拜芷汐走到陌衿华身边!
拜芷汐低下头,“我自己的脉象。”陌衿华顿了顿,“很好笑是吗?”淡淡的自嘲,是她给残叶看诊,诊到最后居然诊到这结果,真是讽刺。
“没有,残叶那个人,根本无法用常人的角度去理解。”拜芷汐暗暗深思,她注意到了,陌衿华转身离开的那一瞬,残叶眼中没有一丝的得意,她看到的是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充满了歉意与怜惜,似乎倾尽一生的爱恋,爱的绝望,爱的心碎!她知道那不是错觉!这种温柔让她害怕,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我问你,萧逸究竟是怎么失踪的。”拜芷汐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失踪!”陌衿华的眼光陡然一亮,“他已经……”
“他没有死!!!”拜芷汐截住陌衿华的话,劈出一剑,正对陌衿华!
陌衿华错愕,拜芷汐进风雨楼时,萧逸明明已经走了,可看拜芷汐的反应,她和师兄关系似乎匪浅。
“可是,他的确已经死了!”陌衿华一字一句地道,随着那冷硬的语调,剑尖划破了她的肌肤。
“陌衿华,我警告你,他还活着!”他不可能死,她知道!
“拜姑娘,你有必要这样自欺欺人吗?”陌衿华苍然地问。
“陌衿华,你是在找死!”横空一剑略来,陌衿华感到身体一轻,拜芷汐扑了个空,回过神,陌衿华发现自己正在萧楚的怀里,依偎着那坚实的胸膛,陌衿华烧红了脸,艳若桃花。
“拜芷汐,你在干什么?”萧楚怒斥道。
没有辩驳什么,拜芷汐单膝下跪,面无表情地道:“请楼主降罪。”请楼主降罪,她如此回应他,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这就是拜芷汐,她要他降罪,却绝不会认为她自己有罪!
“你去休息吧!”萧楚无奈地道,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那悲哀的脸色出现在那张登临九霄,俯视天下的倨傲俊颜上,显得那样突兀,拜芷汐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什么无论萧楚做什么,她都不放在眼里。
“你还好吧!”萧楚问道,虽然是问候的话,却完全没有温度。他只有在面对拜芷汐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关怀,她已明白,回想着刚才拜芷汐离开时萧楚失望、叹息的神色,陌衿华感觉心像是缺了一块,痛不欲生。
“我没事。”陌衿华地垂下脸,一滴泪被风摔碎在了尘埃里。
“那我走了。”萧楚推开陌衿华,转过身,不带一丝留恋,陌衿华感觉手一空,心头一颤,一股绝望的被抛弃之感涌上心头。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涌上心头,明艳的阳光下,他微笑着伫立在庭院里,金色的阳光泻落了他一身,那风月霁光的风度连阳光都暗淡了,发丝轻扬,他像是画中的神人一般,执掌天下,“等一下,萧楚,你恨我吧!”如果此生她无望让他爱她,那他宁愿他恨她一生一世,至少可以让他记得她。
“我为什么要恨你?”萧楚问道。
“是我杀了萧逸,是我杀了你弟弟!是我给他喂了月魂。”是的十年前是她给萧逸喂了月魂,所以他死了,所以他一定死了。
“为什么!”萧楚不回身,伫立在原地,语气一贯的平淡,让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没有激动的能力,他早已知道了,父亲要陌南杀了自己的儿子,没有她弟弟一样要死,因为父亲要他死……萧楚仰头望着那轮明月,曾几何时,他前往栖霞山看他,那花草丛生的小径上奔下一个妖冶如妖的孩子,他一路小跑,嘴边绝美的笑靥灿若明霞,那双落满了星子的眼睛,如琥珀般通透,他对自己说过“哥,我想回家”,回家?他一直想回家,可是,他最终死在了外面,他曾说会一辈子保护他,可是他终究无能为力。
“他会克你,会克死你,他会是天下人的噩梦,他会毁了天下。”陌衿华道,那样泠然。
“克父、克母、克兄、天煞孤星,仅因为一句不知真假的判词,你就断定他有罪吗?”萧楚沉吟着问,这样认为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父亲也不是因此要杀他吗?“陌衿华,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当年我的弟弟对毒药早已有了初步的识别能力,他既喝了你给的毒药,就代表,他相信你不会害她,又或者他心甘情愿地为你而死,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恨你,因为我知道他爱你……”他记得弟弟看这个女孩的眼神,似乎倾尽了三生三世的爱恋,融入了血液,刻入了骨髓,他知道那份爱的深沉,却不知道值不值得。
望着萧楚毅然离去的身影,陌衿华泪如雨下,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那药可以让当时受头痛之苦的他暂时解脱,可是她不知道那解脱是永远!而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把最疼她的师兄送上了黄泉路……是的,师兄爱她,所以即使知道是毒药,他也会喝下去,所以他死了,因她而死,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破碎的月光洒落了一地,墙角是谁的心掉落了,支离破碎,几声清咳弥散在风里,落地的鲜血,炫成忧悒的花……
“他会克你,会克死你。”这就是陌衿华要杀萧逸的理由,廊道迂回,明月讽刺地吊在空中,清辉洒满了院落,像洁白的霜雪,冰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