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河岸边,一个身形尚小的鬼差坐在她身边。那鬼差见无忧醒了,忙站起来转过身去说道:“主人去送夫人入轮回了,让我在此照顾少主。”“你都不看着我,怎么叫照顾呀?”无忧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脚仍有些疼痛,根本吃不上力。那鬼差仍是不肯转身,只是伸出手来让无忧抓着他的手坐了起来。“我长得吓人,平日里那些恶鬼见了也要怕的,怕转过身来吓着少主。”鬼差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怕,你转过来坐在我身边吧。”无忧晃了晃他的手。那鬼差有些犹豫,慢慢地转过身来做到了无忧身边,低着头不敢看她。无忧从侧面看去,那鬼差是长得有些吓人,通体赤红,额头前突,眼似铜铃,双眸发绿,鼻子塌得仿佛只剩下了两个鼻孔,嘴巴足有常人的两个大。那鬼差看无忧在看自己,忙把头埋到了膝盖上。无忧却毫不在意,轻声说道:“皮相有什么要紧,我娘年轻的时候是蜀国第一美人,可是也会老,也会变得白发苍苍,皮肤松弛。可爹爹从来都不在意,看向她的眼神也从未变过。只要心还在,皮相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紧。”
那鬼差听了,犹豫再三,缓缓地抬起了头。无忧望着眼前清澈依旧的忘川,问道:“这忘川之水看起来如此清澈,站在河边看上去也不大深,怎么我的脚刚一碰到这水便疼得昏死过去呢?”“少主有所不知,这忘川之水,销魂蚀骨,无论是凡人还是鬼魂,只要掉下去便瞬间消失,连个渣都不剩。天下只有主人可以能在其中安然无恙。刚刚少主昏了过去,便是主人施法救了您上来。主人说了,许是少主是他与人所生之故,您的脚上虽留下了伤痕,但于性命无忧。”无忧听了,轻轻地脱下了鞋袜,果然在自己的右脚尖上发现了一片小小的疤痕。那疤痕虽不大,但颜色很深,表面也坑坑洼洼的。无忧叹了口气,穿好了鞋袜,轻声说道:“照这样看来,我非人,非鬼,亦非神,天地之大,以后该去往何处容身呢?”那鬼差思索了片刻,说道:“少主可知我为何成了鬼差?我生前是一个侏儒,很小便被爹娘遗弃。后来有个戏班班主捡了我,他教我唱歌跳舞,我倒学得极好。他便把我送给了一位大人,这大人过了几年又把我送给了另一位大人,就这样转来转去最后我被送到了皇宫,专为皇帝和亲贵们表演。说是表演,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唱的是什么歌,跳的是什么舞,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聪明的猴子罢了。原本我只要能活着,有饭吃有衣穿就够了。可是有一天皇帝许是看我之前的玩意儿厌倦了吧,又想出了新花样,把我丢进熊的笼子里要我与熊搏斗。还振振有词地说这熊是北边进贡来的,惯会与猴子配合做戏的,他们看猴子也看腻了,便换我来瞧个新鲜。我祈祷着那熊能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可我刚一被丢进笼子,便被那熊几下挠破了喉咙,不一会儿就咽了气。临死之前我的耳朵里还满是皇帝和那些亲贵的笑声。所以当我的灵魂离开身体的时候,我便发狠要做个索命的恶鬼。可许是之前一辈子都懦弱的缘故,我便是化为了恶鬼也伤人不得,不过在皇宫里闹出了些动静,便被鬼差拿了。主人看我可怜,又并未伤人性命,便让我做了鬼差。这样我长得再丑,身形再矮小都没关系。主人常说天地万物自有规律,少主既存在在天地之间,必定会有安身之所的。“
那鬼差说完,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无忧的后背,无忧看着他小小的身体,鼻子一酸,滚下一滴泪来。那眼泪凝成一颗凝珠,落在了无忧的掌心。无忧把它递给鬼差,说道:“我之前从未哭过,娘亲死了才会哭,眼泪滚进娘亲嘴里,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滴泪给你,你吃了它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鬼差笑了,伸手接过那滴眼泪,说道:“我已入不了轮回了,没机会体验别的人生了,若是连我仅有的一次人生都忘记了,怕是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少主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滴泪我收着,等什么时候遇到需要的人了便替少主送给他吧。”
二人正说着,远远地看见无名立在船头慢慢地接近了,便都站起来。无忧看着那鬼差,说道:”你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告诉我你的名字吧。“鬼差笑了,摇摇头说道:”我生前便没有名字,死后成了鬼差,更不需要名字了。少主肯把我看做朋友,我已经很高兴了。“鬼差说罢,向无名弯腰行了个礼,便消失不见了。
船还没靠岸,无名便急匆匆地跳了下来,拉过无忧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脚可还疼吗?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无忧摇了摇头,抱着无名轻声说道:“我醒了好一会儿了,脚已不疼了,身上各处也都好好的,爹爹不用担心。”无名听她这样说,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以后可要记住了,这忘川之水碰不得。”无忧点了点头,父女二人在河边静静地立了许久。
“我亲手送你娘入了轮回,这会儿想来她已经出生了。”无名打破了沉默。“那我们可以去找她吗?”无忧怯怯地问道。“不可以,我答应了你娘绝不再去找她。你的眼泪已经让她前事尽忘,也算是天意吧。答应我,以后你也不可以去找她,要让她安静地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无忧听了有些不舍,却也明白无名此时也和自己一样难过,她轻轻地拉了拉无名的衣角,鼓足勇气答应了一声:“好。”无名看着才长大不过一天的女儿,便已经懂事的令人心疼,喃喃地说道:“是我不好,终是不能让你一世无忧。”“爹爹刚才说什么?”无忧抬起头来问道。“没什么,我们回家。”无名笑了笑,牵起了无忧的手。